旧物摊上的六一记忆
文/李春新(四川)
钥匙串在裤兜里晃荡时,总蹭着那个铁皮盒。昨天下班路过旧物摊,一眼就瞅见它躺在破纸箱里,绿漆掉得东一块西一块,像老家墙上被雨水泡花的年画。盒盖上印着个小熊,左耳朵缺了半截,倒让我想起小时候摔破的搪瓷碗,豁口跟这熊耳朵一个样。

回家拿螺丝刀撬开锈住的搭扣,"吱呀"一声响,跟外婆家那扇老木门一个动静。盒子里滚出三颗玻璃弹珠,有颗里头嵌着月牙形的气泡,对着阳台晨光看,那光斑直晃,恍惚又瞧见奶奶熬粥时,灶火透过竹蒸笼的眼儿,在瓷砖上晃出的亮斑。
清晨五点的菜市场闻着就香,豆浆味儿混着卤料香。路过豆制品摊,穿蓝布围裙的大姐正用枣木勺舀豆腐脑,豆花挂在勺背上颤巍巍的,跟幼儿园午睡时枕的腈纶小毯子似的,总在枕头边滑来滑去。想起那年六一前,跟同桌小宇抢最后一块焦糖蒸蛋,俩人撞翻了餐盘,蛋液顺着他白塑料凉鞋往脚趾缝里流,他却指着我沾着蛋渍的鼻尖笑,说我像年画里被灶灰抹花脸的娃娃。
现在蹲在摊前,见那木勺柄上用火烧铁丝刻着个"甜"字,竖弯钩那儿多了个小疙瘩,跟小宇当年在我课本上画的笑脸尾巴,手抖的弧度都不差。 公交站台的广告牌换了新的,穿白裙子的明星举着荧光绿的冰淇淋,牙在太阳底下白得晃眼。盯着她手上的钻戒发呆,突然想起三年级暑假,我跟表姐用铝饭盒冻冰棍的事——掀开盒盖时,冰碴子粘住了表姐额前的胎毛,她却把最整的那根冰棍塞给我,自己啃着歪歪扭扭的半截,红糖冰水顺着她手腕流进塑料手表,把三点十五分的刻度染成了琥珀色。

现在拿手机拍广告牌,屏幕里冰淇淋的反光掠过候车椅,多像表姐当年发梢上挂的冰珠。再看站台地砖缝里,有片被踩扁的口香糖,粘着半片银杏叶,叶尖虫咬的洞正对着六点零七分的太阳。
傍晚遛狗路过文具店,里头转笔刀还在"咔嗒咔嗒"转,塑料壳上印着早过时的卡通。我摸出裤兜里的铁皮盒,把弹珠倒在手心,带气泡的那颗滚到转笔刀旁,刚好嵌进凹槽里,跟配钥匙似的。想起五年级同桌阿芳,总在数学课上用转笔刀削铅笔,笔屑堆成小山时,就用尺子推成小船样,让我搁桌肚里的墨水瓶里"航行"。
现在看着透明盒里的笔屑,卷卷的样子,跟阿芳当年用修正液盖子在课桌上敲的节奏,竟有些像。店门口风铃响起来,跟我们以前用圆规敲铁皮铅笔盒的声儿差不多,就是当年敲得慌,怕老师发现,现在风穿过铝合金窗,响得自在。
夜里整理抽屉,铁皮盒里多了片等红灯时捡的银杏叶,叶尖虫咬的洞像极了六岁时画的太阳——那会儿用蜡笔涂满圆圈,偏在右上角留个口,老师说那是"给月亮留的门"。把叶子跟弹珠放一起,才瞧见盒底内侧刻着行小字,被锈遮了一半:"2005.6.1 小宇送"。敢情这是二十年前的六一礼物,兜兜转转让我在旧物摊捡回来了。
现在把铁皮盒放床头柜,睡前摇一摇,弹珠碰撞声混着窗外车响,多像幼儿园放学时,兜里装的玻璃糖纸互相蹭的动静。透过盒盖上缺耳朵的小熊看天花板,晃着细碎的光,是对面楼霓虹灯透过纱窗,跟当年奶奶用蒲扇扇风时,竹篾缝里漏下的星光一个样,轻轻落进我这失眠的夜里。
注:这篇散文像一捧从旧物摊尘土里捧出的玻璃弹珠,在时光褶皱里闪着温润的光。以川渝方言的粗粝质感为笔,将铁皮盒、豆腐脑、冰棍这些旧物件,熬成了一碗混着豆浆香的记忆甜汤——绿漆剥落的熊耳朵缺口中,能看见搪瓷碗的童年破痕;弹珠气泡里晃动的晨光,原是奶奶灶台上未冷的粥香。最妙的是那些带着生活毛刺的细节:蛋液流进塑料凉鞋的黏腻、红糖冰水染透塑料手表的刻度、被踩扁的口香糖粘着银杏叶,这些不美的真实,恰是童心在现实里扎下的根须。
用“锈铁盒”做时光漏斗,让记忆以最本真的模样漏进当下:木勺刻字的手抖弧度与课本笑脸重叠,转笔刀的咔嗒声里藏着躲避老师的慌张。当盒底“2005.6.1 小宇送”的刻字被锈迹半遮半显,我们突然懂得:所谓童心不老,不过是让每个今天都能接住童年抛来的抛物线。方言里的“兜兜转转”“敢情”等口语,像铁皮盒上的锈斑,虽不工整却自有岁月的肌理,让这篇散文成为挂在时光衣钩上的旧围裙,抖一抖全是带烟火气的星光。
作者简介:

李春新,四川大竹人,大学文化,退伍老兵,公安退休。现任四川某公司副总经理,某大院党支部书记。曾在巜达洲晚报》,《天府诗人,中外诗人》《当代文学家》《天府散文》发表多篇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