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一起收麦
王关锁
最后一次和父亲一起收麦是十年前的事了。那个夏天,我向单位领导请了假,买了些蔬菜匆匆赶回老家。
那时,我在县委工作,奶奶去世了,家里只有父亲一个人。虽然老家的地块小,土地贫瘠,有些田地打的粮食还没有种子多,但父亲对土地的依恋仍然照旧,还是日复一年地耕种着。山里人少地多,父亲把村里分的自留田连同开垦的荒地全种上了麦子。姑姑和姐姐得知我家准备收麦,也从数里外赶来帮忙。
回到家一看,我发愁了。原本百十口人的小村子,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入,在家耕种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昔日农忙天田间繁忙的现象已经看不到了。我们村的耕地多数在山坡或者洼地里,收割机进不去地。由于平时村里人少,诸多通往田间地头的道路也早被杂草覆盖,亦或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即便能通架子车的地块,也要先把路修好才可以通行,运麦全靠肩挑牛拉。这六七亩麦子得几天才能割完呢。
说实话,对于山里老家这些田地的耕种,我一直是持反对意见的。我到县里工作一二十年了,家里虽说不富裕,但也不愁吃穿。此时,父亲已经年过七十,而且还患有脑梗、高血压等疾病。可他就是舍不得扔下自己的老窝,任凭你怎么劝说,他都不肯在我家住上一年半载,差不多都是周一去,不到周六都偷着走了。看着那料浆满地、地根地堰全是茅草和树木的几亩薄地,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山高石头多,出门爬山坡。对面能说话,见面一晌多”。有些地距家都有四五里,早上到地割麦,到中午十一二点,能挑回去一两担麦子。一个夏天下来,不说浑身脱了层皮,至少也得好多天歇息才能身上不疼痛。
山里的夏天似乎比城里亮得更早一些。天麻麻亮,父亲已经将磨得可以看到人影的镰刀,连同绳和扁担放到了我们跟前。匆匆扒了几口饭,我们便来到了距家三里多远的麦田。这是父亲多年前开的荒地,仅有不到一亩地居然被分成了四层“梯田”。看了一眼那足有一筷子高的麦子,还有那齐了麦腰高的刺芥、枣刺,我忍不住喃喃自语:真不知道种这些地干啥,收到的麦子没有流下的汗瓣多。听见我在抱怨,父亲挖了我一眼,没在吭声,开始割麦。
我从小没妈,在家娇生惯养,干农活真不行。吃不了苦,还不耐饿。用奶奶的话叫一吃都饱,一干活就饿。如今,父亲年迈了,回到家不能再像过去,再苦再累也得顶下来。麦子个儿低,原本患有腰肌劳损和腰椎病的我实在是弯不下腰。割了大约一个小时,腰酸得实在站不起来了。记得小时候,我要是吆喝腰疼,奶奶通常情况下,都会打趣说,小娃子,哪有腰。如今,我也四十岁的人了,常年的开车和办公室久坐,出现了腰椎间盘突出。然而,转眼看看一旁佝偻着腰的父亲、姑姑和姐姐,一个个挥汗如雨,仍然在不停地挥动着镰刀。继续干吧,一手抓着麦子,一手持的镰刀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脚脖上。霎时间,献血直流,父亲赶紧走过来,找来毛巾帮我包扎伤口,长叹一声,说你别割麦了,坐地头歇吧!
这要是前些年,估计父亲的皮鞭早抽到了我的身上。记得到县城工作的第二年夏天,眼看麦子成熟了,我却因为单位的事务脱不开身。那时候,奶奶还在,收回的麦子还要用牛拉着碌碡滚去碾。我无法想象,当时六十多岁的父亲和八十多岁的奶奶是怎样把那七八亩麦子弄回家的。忙碌了一个夏天,父亲累倒了,不仅半个多月痢疾拉肚子没好,而且血压也急剧升高。看见病床上的父亲,他第一句话就是你不好好工作,急着跑回来干啥,公家人啥时候都要以事业为重。
五八月农忙天,农村不养闲人。割不了麦子,也不能坐着。我悄悄地找来绳子,一点点将堆放整齐的麦子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沿着山路往麦场挑麦子。五六亩麦子,我们四个人割了三天半,有好几次,都是我在往回挑麦的路上,因为捆绑不结实,麦子被洒落了半山坡。不过与以往不一样的是,因为我的脚疼,那年父亲破例花钱找来邻居的打麦机,一两个小时小山一样的麦垛便变成了麦粒、麦糠和麦秸。
打完麦子,父亲放下刚刚点燃的眼袋,无耐地说从明年起,咱家的地不种了,我也年纪大了,种不了了。看着父亲那藏着泪珠的眼睛,我知道父亲仍然依恋着他辛辛苦苦经营了多年的土地,可山里条件太苦了,种这点麦子真得很不划算。也就是从那年开始,我家的田地全部给了邻居大叔,让他耕种了。
十年过去了,父亲也离开了我们。到农忙季节,看到别人都忙着回老家收麦。我的心里也痒痒的,好像再到农村体验一次收麦的感觉。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给坚守在农村的姐姐打电话,想去帮助她收割麦子。姐姐却说,你在城里好好工作,农活我们慢慢干。坐在一旁的妻子也劝说我,你也别回去了,你回去只会添乱帮不了忙的。原本她一亩地一晌都干完了,你一去,姐姐不是还要想办法照顾你呢。
作者简介:
王关锁,男,河南省渑池县人,供职于渑池县文联。热爱文学,酷爱写作,先后有 260 余篇文章发表于《人民日报》《河南日报》等媒体,散文《接到入学录取通知书以后》入选《中师单元练习优秀习作评点》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