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古罗马帝国的废墟上
作者:苏孝同(中国福建)
2025年6月11日,星期三, 东西欧十七日游的第三天。我们携程旅游20250609—01团队的32人,按行程安排,开始游览现存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古罗马废墟。
古罗马废墟汇聚了古罗马帝国的核心遗迹——广场、神庙、宫殿的残骸,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露天博物馆之一,千年文明兴衰的永恒象征。穿越尘嚣,踏入罗马心脏,散落的巨石绝非冰冷遗迹,而是时间在帝国史诗上刻下的深深伤痕,亦是文明坚韧的低语。这里难觅完整庙宇或宫殿,唯余巨大的柱基、倾斜的拱门、磨损的石阶,宛如被岁月撕碎的宏伟诗篇散页。这里曾是政治风暴的中心(罗马广场)、众神栖息的殿堂(废墟区)、帝王功业的颂歌(帝国广场大道)。游客的脚步在昔日喧嚣的元老院廊道上回响,指尖触碰的斑驳砖石,仿佛尚存凯撒的气息或奥古斯都的威仪。阳光倾泻在提图斯凯旋门精致的浮雕上,断裂的神庙山墙,野草摇曳——自然之力正缓慢而坚定地回收着人类昔日的荣光。这些废墟,是权力熔炉冷却后的残渣,更是西方文明基因的露天展陈,无声诉说着兴衰的铁律与精神遗产的奇异不朽。它们是凝固的崩塌,亦是流动的
罗马城的晨光,悄然滑过马克辛提乌斯会堂断壁残垣的顶端,继而如丝缕般缓缓垂落,将冰冷石头浸润成一片温软的金色。我站在粗砺的石基之上,目光在巨大廊柱的断茬处徘徊。数千年风雨侵蚀,石头的棱角早已被时光打磨得柔顺圆滑,裂缝深处,却倔强地钻出几朵无名小花,悄然绽放着点点紫色,在古老石块上燃起细微的生息。我轻轻蹲下,指尖触到了石面那千年风霜的印痕——粗粝与温存交织,坚硬中竟透出生命的柔韧。历史与自然在此角力又缠绕,石块在顽强中撑持着生命,生命在倔强中透出柔韧——时间在这里并非无情摧毁者,倒更像一位默然沉思的匠人,用风霜雨露一点点雕琢着永恒。
踱步踏入古罗马斗兽场巨大的阴影里,仿佛跌入历史深重的呼吸。这座专供奴隶主、贵族与自由民观看斗兽或角斗的庞然巨构,建于公元72年至80年之间,占地约2万平方米,可容纳近九万观众。其被使用了近400年,至少40万人与100万动物在此丧生。如今,这斗兽场的石缝间似乎尚残留着昔日血腥的气息,那令人窒息的热浪与震耳的喧嚣仿佛就在耳畔。仰望那些曾坐满观众的拱券,如今早已空空如也,唯有风在空洞的缺口间呜咽。我默默想象着当年这里上演的残酷戏剧:人与兽的搏杀,人与人的相残,生命沦为取悦的玩物。斗兽场的残骸以一种近乎残酷的诚实,展现了人类文明的双重轨迹——对秩序、艺术与公共生活的卓越追求,竟与对残酷、暴力及生命贬值近乎仪式性的迷恋共生共栖。它非仅衰败的遗址,更是一个凝固的寓言:那穿透拱券的风声,宛如历史本身的低语,它提醒我们,任何文明的华表之下,都可能暗藏着以集体狂欢为名的深渊。这座沉默的巨环,最终化身为一个关于人类自身明暗交织的沉重纪念碑——它诉说着力量与脆弱、创造与毁灭、掌声与悲鸣,如何在人类的故事中永恒交织,成为我们无法回避的文明重负。
绕出斗兽场,我缓步踱入古罗马广场的腹地。昔日神坛、庙宇与元老院,如今只余下一些倔强挺立的断柱,歪斜的石基,以及零星散落、在时光里被磨得浑圆的石墩。柱头精雕细琢的科林斯花纹,残留着昔日荣光的一丝痕迹,但如今却覆满了苔痕,雨水在那些刻痕里汇成细流,蜿蜒流下。我踮脚细辨大理石上模糊的字迹——那是些被时间冲刷得难以辨识的铭文,如同历史书页上被水浸染的墨迹。我伫立其中,恍惚间,似乎看到西塞罗在元老院的台阶上慷慨陈词,罗马公民裹着宽袍在广场上穿梭如织。千年喧嚣如烟消散后,只剩下风在石缝间低低呜咽,仿佛历史本身在轻声叹息。
沿缓坡上行,我来到帕拉蒂尼山丘。立于此间,整个古罗马广场的遗迹尽收眼底。昔日宏伟的元老院、庄严的神庙、喧嚣的市集,如今只剩下参差的地基轮廓与零星挺立的柱头,如散落棋盘上的一枚枚棋子。曾几何时,这里凝聚着罗马帝国搏动的心脏,是权力、荣耀与野心的聚焦之地。如今权力消散,只余下石头空旷地陈列着,任凭日光穿透,任风自由穿梭。曾经金戈铁马、人声鼎沸的舞台,如今却空旷得只剩下风与光的自由穿行。
此刻,我脑海中蓦然浮现圆明园大水法的残柱——它们同样在无声地述说着辉煌后的倾覆。东西方相隔万里,各自文明的遗骸却以如此相似的姿态,在时间里站成了苍凉的碑。人类的建筑,无论东方琼楼玉宇,抑或西方的万神殿堂,终究如沙聚之塔,在时间洪流中显露出本质上的脆弱与短暂。这种脆弱本身,难道不恰恰是历史留给我们最深刻的哲学印记?我们总渴望永恒,而废墟却以它的残缺提醒我们:所有坚固的终将烟消云散,唯有变化本身才真正不朽。
暮色四合,废墟在渐暗的天光里轮廓愈发深沉、凝重。这些残断的柱石,沉默的石基,不仅是一个逝去帝国冰冷的遗骸,更像历史精心埋下的榫卯——它们所留下的空白与断裂之处,正是后人得以反复叩问、反思,并不断尝试重新拼合人类精神图景的接点。站在帕拉蒂尼山丘,俯瞰着罗马心脏地带这片辽阔的废墟,我心中弥漫的并非感伤。相反,一股奇异的清明涌起:那些坍塌的石头,如同历史丢下的、未经打磨的璞玉,它们以自身的“未完成”,为每一个后来者预留了参与历史书写与精神重建的永恒席位。
走下帕拉蒂尼山丘,我再次融入罗马城温暖的脉搏之中,灯火次第点亮,现代生活的声响重新包裹了我。然而废墟的意象已深植我心——它并非仅仅指向消逝的帝国背影,而更像一种顽强生长的根系。它们提醒我:在时间巨轮的碾压下,人类所有的辉煌建筑终将归于尘土;但唯有那废墟之上不断重生的精神追问与价值建构,才是文明不灭的星火。
作者简介:苏孝同,男,1947年出生,福建屏南人,研究员,福建林业职业技术学院原副院长,《北京林业大学学报》(社科版)编委。出版学术专著6部,完成省部级以上科研项目13项,获奖项目6项,在省级以上学术期刊发表论文50多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