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
尹玉峰长篇铁血小说《天驹》别一番语言架构,别一番草原风情;人性、野性、眼泪、爱恨、或生或死一一铁与血的交织,在生命荒原中困苦摇曳……这是一首准格尔旗黄河第一弯山曲中流淌着的回肠荡气,即有奇幻爱情,又有铭心酸楚,更有民族民主希望和伟大生命热忱的歌。曲折的故事中一直有圣主的天驹神马,就像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天驹
第七章:第二节(总第35节)
五月的风掠过准格尔旗,草浪翻滚如绿海,野芍药和山丹丹在向阳的坡上泼辣辣地开着。那森旗长站在王府高台上,望着东、南两片开阔地上如蘑菇般冒出的蒙古包——白的像新挤的奶皮子,蓝的像雨洗过的天空,星罗棋布地铺展到地平线。草浪翻滚,野花星点,芍药红、山丹丹黄、马兰花紫,在风中摇曳成一片斑斓的地毯。天空湛蓝如洗,几缕薄云懒散地飘着,阳光泼洒下来,把整个准格尔旗照得金灿灿的。
那森旗长下令在王府东、南两片开阔地上搭建会场,上千顶蒙古包如雨后蘑菇般冒出来,白的似雪,蓝的如天,褐的像大地,星罗棋布地铺展到远方的地平线。王府正前方的主帐格外醒目,金顶红帷,帐前两根高耸的苏力德(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象征着旗长的威严。
牧民们骑着马、赶着勒勒车从四面八方涌来,马鞍上挂着酒囊、奶豆腐和风干肉,女人们穿着鲜艳的蒙古袍,银饰叮当作响,孩子们光着脚在草地上疯跑,笑声像铃铛一样清脆。
摔跤场上,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摔跤手已经脱了袍子,古铜色的肌肉抹了羊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们像公牛一样低吼着,双臂张开,脚步沉稳地兜着圈子,寻找对手的破绽。一旦交手,便是尘土飞扬,肌肉碰撞的闷响引得围观者阵阵喝彩。
赛马场边,几十匹骏马躁动不安地刨着蹄子,骑手们大多是十几岁的少年,光着膀子,嘴里咬着马鞭,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彩旗。随着号角一响,马群如离弦之箭冲出,马蹄声如雷,草屑飞扬,观众们扯着嗓子呐喊,赌谁家的马最先冲线。
射箭场上,老射手们眯着一只眼,指尖摩挲着牛角扳指,弓弦绷紧的"嗡嗡"声里,箭矢破空而出,"哆"的一声钉进靶心。年轻人不服气,也拉弓试射,却总差那么几分准头,惹得老人们哈哈大笑。
会场边缘,几个白发苍苍的马头琴艺人盘腿而坐,琴声苍凉悠远,像是诉说着草原千年的故事。另一边,男女对唱"爬山调",歌词即兴编来,或调侃,或调情,引得围观者哄笑连连。
牲畜交易区最是热闹,羊群咩咩叫,牛马嘶鸣,商贩们高声讨价还价。山西来的汉商带着茶叶、绸缎和铁器,蒙古人则用皮毛、奶酪和活畜交换,双方语言不通,就靠手势和算盘比划,竟也成交得热火朝天。
几顶黑帐篷前,喇嘛们摇着转经筒,低声诵经,为牧民们祈福消灾。更远处,萨满戴着鹿角神帽,腰系铜铃,手持神鼓,跳着诡谲的舞蹈,替人驱邪治病。信徒们跪伏在地,献上哈达和银钱,祈求神灵保佑。
这一日的楚格拉大会,是力量的较量,是歌声的海洋,是生意的喧嚷,更是权力的暗涌。草原上的每一寸风,似乎都在诉说着这个时代的故事。
牧民们骑着马从四面八方涌来,马鞍上挂着酒囊和奶豆腐,女人们的银饰在阳光下晃成一片碎星。摔跤手们早已脱了袍子,古铜色的膀子抹了羊油,像涂了层蜜;赛马场边,十几岁的巴特尔们紧攥缰绳,马鞭咬在嘴里,只等一声令下;箭靶旁的老射手眯起眼,指尖摩挲着牛角扳指,对年轻人的躁动报以嗤笑。
空气里飘着烤全羊的焦香、马奶酒的醇烈,还有喇嘛们摇动经筒时散出的檀腥味。几个戴鹿头面具的萨满在人群外跳着,腰铃哗啦啦响,替人祛病消灾——当然,得先奉上两只肥羊。
忽然人群骚动起来。只见一匹白马驮着个穿洋装的青年踏进场子,锃亮的皮鞋卡在马镫里,西装领带被风吹得翻飞。
"二少爷回来啦!"牧童们尖叫着追在马后,想摸他裤缝那条笔直的线。老牧民们却皱眉:"阎锡山的衣裳裹在身上,魂儿怕也被汉人勾去了。"
那森远远望见儿子奇子俊,眼角笑出深纹。他特意让人在盟长王爷的看台旁支起彩棚,红毡铺地,矮几上摆着描金奶壶和山西来的汾酒——既要草原的豪气,又得显出现今的门路。
盟长逊博尔王爷的马车到了。铁木尔率先跳下车,牛皮靴子重重踏进尘土里,腰间别着的镶银匕首一闪。他转身扶下其其格时,全场呼吸都轻了三分——公主穿着杏粉色的蒙古袍,银线绣的芍药从领口开到裙摆,可最夺目的还是那张脸:眼睛像黑玛瑙浸在泉水里,嘴角天生微微上翘,不笑也带三分甜。
"好一朵萨日朗花……"四奶奶坐在那森上首,酸溜溜地捻着珊瑚念珠。她今日特意穿了绛紫色团花袍子,发髻上的点翠步摇随呼吸轻颤,到底是老了,再厚的胭脂也盖不住眼尾的纹路。
忽然一阵蹄声如雷。一匹通体雪白、四蹄金黄的骏马闯进场内,鬃毛飞扬如银瀑。牧人们惊呼:"天驹!"那马却径直冲到其其格面前,前蹄一屈,竟像行礼般低下头,由着公主把脸贴上它的鼻梁。
逊博尔王爷抚掌大笑:"长生天送的聘礼,看来有人姻缘注定啊!"
那森旗长端坐在铺着锦缎的主座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椅子扶手。他今天特意穿上了崭新的蒙古袍,腰间挂着象征权力的银柄匕首。目光不时扫向场中央正在对唱的年轻人,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旗长这安排真是妙啊。"盟长王爷逊愽尔举起银杯,向那森敬酒,"我家其其格和二少爷唱得可真般配。"
那森笑着举杯回敬,眼角余光却瞥见坐在不远处的四奶奶。她今天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蒙古袍,发髻上插着当年四王爷送她的银簪,岁月在她眼角刻下细纹,却掩不住那份独特的风韵。四奶奶似乎察觉到那森的视线,端起酒杯向他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只有他们才懂的默契。
场中央,奇子俊正与其其格对唱着草原情歌。他身材挺拔如白杨,浓眉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睛,笑起来时左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其其格穿着绣满花纹的粉色蒙古袍,脸蛋红扑扑的,声音清脆如百灵鸟。
"二少爷的嗓子真不错,"四奶奶对身旁的侍女说,"像极了他阿爸年轻时候。"
兽医布和在一旁卖力地打着太平鼓,鼓点时而急促如马蹄,时而舒缓如流水。围观的人群不时爆发出喝彩声和笑声,有人甚至跟着节奏跳起了舞。
就在气氛最热烈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人们纷纷转头,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入会场,马背上是一位身着西式猎装、脚蹬短靴的年轻女子。她剪着利落的齐耳短发,发梢在风中飞扬,衬得她英气逼人。腰间别着一把精致的勃朗宁手枪,整个人透着新时代女性的果敢与锐气。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吸引了目光。女子勒住马缰,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她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如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学生,又带着几分军校训练出的飒爽。
"这位是……"那森皱起眉头,正要询问,却见女子径直走向场中央,目光灼灼地盯着奇子俊。
奇子俊愣住了。阳光照在女子脸上,勾勒出她清秀而坚毅的轮廓。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不似旧式闺秀的温婉,反倒透着一股独立自信的神采。但最让奇子俊心惊的是,她看自己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带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深情与痛楚——那不是一个被礼教束缚的女子会有的眼神,而是一个敢于追求自由与爱情的现代女性的凝视。
女子朱唇轻启,唱起了《喇嘛哥哥》:"上房嘹一嘹,嘹见王爱召,二(嘞)妹妹捎话话(呀),要和喇嘛哥哥交……"
她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每个字都像浸透了情感。奇子俊不由自主地接唱道:"二妹妹生得袅,喇嘛哥哥动心了,卖(嘞)召地解腰包(呀),一心要和二妹妹交……"
两人的歌声在空中交织,奇子俊惊讶地发现自己从未唱过这首歌,却能完美地和上女子的调子,仿佛这段旋律早已刻在他的灵魂里。
"好!"四奶奶突然拍手叫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两个后生有戏啊!二妹妹生得袅,二妹妹生得袅!"她又高声喊道:"二少爷加把劲呀!"
其其格脸色煞白,手中的绣花手帕被攥得变了形。她猛地站起身,尖声叫道:"阿爸,你也给我佩把枪!"
盟长王爷逊愽尔面露尴尬,低声呵斥:"胡闹!坐下!"
"表哥给你配枪,"铁木尔赶紧安抚表妹,"还要教会你打枪!"
但此刻没人注意他们的争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场中央那对璧人身上。女子与奇子俊越唱越近,她的眼中泛起泪光,仿佛透过奇子俊看到了另一个人。
恍惚间,女子的思绪飘回了两年前的那个雨夜……
刺骨的寒风呼啸着穿过山谷,十几支火把在黑夜中摇曳,将一张张冷酷的面孔照得忽明忽暗。她被粗麻绳捆住双手,吊在族祠前的木架上。单薄的白色长袍早已被鞭子抽得破烂,露出下面一道道血痕。
"今天我替族长代劳打死你,"父亲的声音颤抖着,手中的木棍沾满了她的血,"因为你辱没了族风,爸爸是在为你赎罪,听懂了吗?女儿。"
她咬紧牙关,嘴唇已经咬出血来,却倔强地不发一言。脑海中浮现的是喇嘛哥哥温柔的笑容,他念经时低垂的睫毛,还有他们在山谷秘密相会时,他脱下僧袍为她遮挡风雨的样子。
父亲又是一棍打在她背上,她身体剧烈抽搐,却依然沉默。
"你说话啊!你说话啊!"父亲的声音带着哭腔,老泪纵横。
火把的光在她眼前晃动,族人们的脸扭曲成可怕的形状。她感觉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恍惚中,喇嘛哥哥似乎就站在不远处,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她,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说:"活下去。来生我会在在高原之上、沟壑之间、草原深处与你重逢的!"
"爸,"她终于开口,声音微弱得如同蚊鸣,"我要唱歌。"
父亲愣住了:"啥?"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突然拔高:"我要唱歌呀!爸……"
呼喊声中,一道黑影闪过,吊着她的绳索应声而断。她重重摔在地上,却强撑着跪起身来,用颤抖的声音唱道:"上房嘹一嘹,嘹见王爱召,二(嘞)妹妹捎话话(呀),要和喇嘛哥哥交……"
族人们惊慌失措,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黑衣蒙面人已经将她抱起,跃上马背消失在夜色中。她最后看到的,是父亲瘫坐在地上,木棍从手中滑落的画面。
"要和喇嘛哥哥交..."那女子的声音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奇子俊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呼吸为之一滞。她立于骏马之旁,齐耳的短发在风中轻轻摇曳。阳光穿过她发丝的间隙,在她轮廓分明的脸庞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的歌声渐渐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奇子俊看见她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那滴泪顺着她小麦色的脸颊缓缓滑落,奇子俊感到胸口一阵莫名的刺痛。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抬起,轻轻擦过她的脸颊。指尖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一股电流般的震颤从接触点蔓延至全身,他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我们……见过吗?"奇子俊听见自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的目光无法从她脸上移开,试图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寻找某种熟悉的痕迹。
女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同样的震撼,她的瞳孔微微扩大,嘴唇轻启又合上,像还没有在回忆中完全走出来。奇子俊注意到她的猎装剪裁精良,墨绿色的布料在风中轻轻摆动,与草原的色泽既和谐又突出。她的短靴紧裹着小腿,皮革上有着细微的磨损痕迹,显示出主人经常骑马的习惯。
她抬手撩了一下被风吹乱的短发,发丝从她指间滑落时闪烁着阳光的碎金。当她再次看向奇子俊时,眼神已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我们……见过吗?"奇子俊又一次问道,声音比刚才更加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女子轻轻摇头,又点了点头,这个矛盾的动作让奇子俊更加困惑。女子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而充满决心,她死死地盯望着奇子俊,仿佛已经锁定了远方的目标。"见过…"她的声音如同草原上的风铃,清脆而带着某种奇异的回响。
"在哪儿?"奇子俊急切地追问,感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从记忆深处浮出水面。
"在高原之上、沟壑之间、草原深处…"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随后猛地一勒马缰。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骏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在阳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奇子俊下意识后退半步,眼睁睁看着她与骏马融为一体,化作一道墨绿色的闪电冲向草原深处。她的短发在风中肆意飞扬,猎装的下摆如翅膀般展开,整个人仿佛要乘风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她身后形成一道朦胧的帷幕,将她的身影渐渐模糊。
"等等!"奇子俊向前追了几步,但她的速度太快了。几个呼吸间,那抹墨绿色已经变成了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最终完全消失在湛蓝的天空与翠绿草原的交界处。
奇子俊站在原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她脸颊的温度,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香气。周围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但一切声音都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在高原之上、沟壑之间、草原深处…"他喃喃重复着她的话,感到胸口一阵莫名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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