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山顶的青春证言
作者:尘翂
是否还记得,被疫情揉碎的三年时光?那些本该在操场上肆意奔跑的午后,那些憧憬着社团活动的傍晚,都被迫蜷缩在宿舍的方寸之间。2019年初入大学校园,彼此的约定依旧悬在记忆的枝头——我们要一起去东莞最高峰看云海、要在梧桐山顶的荫蔽下畅谈未来、要在学校北门的烧烤摊上碰杯……然而,口罩、健康码和隔离封控就像一把钝刀,将我们大学4年的青春切割得支离破碎。
直到今年的五一,我终于有机会和朋友们攥紧那张迟到的高铁票,一起背上偌大的双肩包,一起踏上深圳梧桐山的石阶。而这座山,便成了三个大学生的青春证人。
准备
五一早上的10点半,我和小怡、小秋相约在梧桐山的山脚集合:小秋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青黑色上衣,小怡的紫色短袖还沾着昨晚老街小吃摊的香气,而我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里面塞满矿泉水和面包——仿佛要把被疫情偷走的补给一股脑全补回来。远远看过去,登山口人群熙攘:有人举着自拍杆欢呼,有人低头刷着手机导航,更多人只是沉默地向上攀爬,像一群朝圣者,比如我们仨。
登顶
眼前的石阶蜿蜒如蛇,青苔在缝隙间悄然生长。山壁上的藤蔓虬结盘曲,像老人手背的筋脉,历经风雨却愈发坚韧。小怡的身体不太好,走不了几步便要停下喘气。而小秋右手拎着手提包,左手搀扶着她,仿佛托着一件易碎的瓷器。我走在最后,静静地看着她俩的背影:小秋的齐肩发被山风掀起,露出耳朵上一道浅浅的红印——那是这三年的口罩带子带来的胜利品;小怡的辫梢系着褪色的黑丝带,和入学那天一模一样。
“要不要歇会儿?”我抬手指了指路边的凉亭。小怡摇了摇头,牙齿咬住下唇说:“再停……就更不想走了。”石阶旁立着块斑驳的木牌,上面写着“好汉坡”,这三个字被雨水洗的发亮,却莫名透着股倔强。可能是被这个坡名感染到了,我们仨相视一笑,忽然就有了继续冲刺山顶的力气。
海拔越高,风也越烈,山雾从谷底漫上来,像一匹素绡,裹住苍翠的绿林。越往上爬,石阶变得越陡峭狭窄,小秋的掌心已经沁出汗,但仍死死攥着小怡的手腕。在连续往上走了几十级阶梯后,小怡的大腿开始颤抖,似乎有点站不稳,整个人也有点向后仰去的趋势。电光石火间,小秋猛地将她拽向前方,自己也被这惯性往前一带,幸亏她手疾眼快用右手撑在阶梯上才稳定了身形。
“没事吧?!”我和小怡同时喊出声。
小秋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可我却看见她转身时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她抬起的右手——掌心沾满了细碎的沙砾和石粒,在鲜红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逞什么强!”小怡一边心疼的说一遍翻出背包里的湿纸巾。
“总不能让你滚下山啊”,小秋咧嘴一笑,接过湿纸巾时掌心还残留着没有拍干净的沙子。
下午4点30分,我们瘫坐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头发被汗水黏成绺,上衣和裤子都沾满草屑,膝盖上的擦伤火辣辣地疼——但谁也没提放弃。抬头望去,云雾正在蔓延,最后一缕金光被云雾屏蔽直至消失,将山巅的观景台镀成银色。
“走!”坐在台阶上休息的小秋突然一跃而起,拽着我们冲向山顶的石头堆:云海在脚下翻涌,如熔化的白银。远处的楼宇成了积木,车流化作细小的甲虫。迎着山风,小怡张开了双臂拥抱大自然,而山风灌满了她的衣袖,黑丝带随风飞舞,像一面不肯投降的旗。
“你们看!我们终于自由啦!”小怡忽然指着山谷大喊了一句。
“我们也终于登顶梧桐山啦!”小秋跟着小怡也吼了一句。
回声悠悠扬扬,一不小心就撞碎在了山顶的岩石上。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笑了起来,仿佛要把这三年的憋闷全吐进风里。
当小怡从裤袋掏出手机时,我和小秋正倚着栏杆聊着山谷对面的建筑。我扭头一看,发现小怡的睫毛沾着水汽,身后的云絮如流沙般倾泻。
“别光拍云雾!咱们来张正经的!”小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一把将我们揽到身边。三张脏兮兮的脸挤在取景框里,背后是正在浓郁的雾霭。快门按下的瞬间,小怡的黑丝带突然挣脱发辫,飘向了深谷。
然而我们谁也没惋惜——就让它替我们的23岁永远留在这片云端吧。
下山
傍晚6点,我们整理好行囊便缓缓踏上归途:只见石阶覆上了一层水珠,林间浮动着细碎的光斑。小秋的腿累得发抖,却硬要走在最前面探路:“万一你俩滚下去,我还能拉住你们。”小秋刚说完,小怡便停下了脚步,熟练的从背包深处摸出了个小笔记本,里面是她精心写下的备忘录,每一项事情都写着日期:2020.2.24(封校第一天)、2022.11.19(大学最后一次体测)、2022.11.29(社团负责人们的毕业合影)……我和小秋谁也没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小怡在纸上记录,周围安静的只听得见纸与笔摩擦的窸窣作响,像在告别我们的青春。
当山脚的灯光次第亮起时,小秋忽然说:“其实我已经力竭了。”
我和小怡愣住。
“刚才在悬崖边拍照时,我腿都在抖”,她踢开一块石子,接着说,“但要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不会后悔和你们一起登顶。”
我们大笑,笑着笑着眼眶就酸了:这三年,谁不是在恐惧中硬撑?怕感染,怕隔离,怕青春就这么蔫成一株缺水的植物。可我们终究爬上来了,带着淤青和一颗不肯服软的心。
离圳返莞
晚上7点,在去往深圳北站的地铁上,我们仨蹲在车门旁互相靠着,车窗映出我们的影子:蓬头垢面,却比任何时候都鲜活。我翻开相机,在最后那张合影里:三个人的笑容放肆到扭曲,背后的云海正在褪色,像一块被用旧的橡皮。我忽然想起一句话:青春是液态的光。当时只觉得矫情,此刻蹲在地铁门旁才深有体会:光的确会流淌——从梧桐山的云海到小秋拎着的包,从小怡飘走的黑丝带到我书包侧袋里那瓶没喝完的矿泉水……它们渗入时间的褶皱,成了我们的记忆化石。
其实我也知道,或许多年后我们会忘记好汉坡的阶梯数、忘记在深圳电视塔下面吃的方便面,甚至会忘记彼此年轻时的模样,但一定记得那个下山的傍晚:三个灰头土脸的大学生如何一瘸一拐地穿过暮色,如同穿过一场漫长的、未痊愈的伤。
回忆
一眨眼,2025年的的五一就已在我们的身后,而今年,恰巧是我们仨登顶深圳梧桐山的两周年。如今我坐在窗边整理书架时,偶然翻到了那张两年前的合影:照片边缘已泛黄,照片里的小怡、小秋和我的笑容却依旧明亮。看着熟悉的老照片,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等我回过神来余光便不自觉的瞥向了窗外:窗外,大树正在抽芽,新叶舒展如婴孩的掌心。我忽然好奇此刻山巅上的云——它们是否正掠过另一群少年的头顶?
时隔两年,我们再次云游梧桐山,而我也提笔写下了这段经历,只愿每一段被折叠的青春,终会在某个峰顶重新舒展。
也愿所有未赴的约,都化作绵延不绝的山风,追上来时的路。
作者简介:
尘翂(笔名):男,广东人,00后,累计公开发表各类文章近40篇,并有10篇文学作品入藏区级图书馆。个人拥有市级一等奖思政论文1篇、市级三等奖征文1篇。另有散文合集已于2025年发表。写作方向均为00后的校园生活、工作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