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斌推荐语：25年前，我亦师亦友的北大荒作家杨孟勇，创造了57岁做心脏移植的世界奇迹，并接续创造了心脏移植不久后停止服药、健康地存活了25年的人间神话。杨孟勇用一颗不正常的心脏，把生命的不可能活成了可能！他的神奇故事，曾经由中央电视台等几十家电视台制作专题广为传播。长篇纪实散文《活下来再说》，已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推荐连载此书，意在引起读者对生命的尊重和感动，同时感受这个社会的优越和温暖。尤其要向给予杨孟勇二次生命的哈医大二院、及其医护人员致以崇高的敬意！
活下来再说
著/杨孟勇
30、生命之花康乃馨(之二)
北方的春天终于来了,尽管恨她年年来迟。
玻璃窗上的厚冰日益地缩小,这几天只剩下底层的玻璃上还有,而且只有下角的一溜儿。只有这个时候,才是北方的春天。
这个春天,我想起母亲-我那改了嫁的母亲。此时她正在小山村里做什么?快到母亲节了。
屈指算来,从去年11月离开她,如今已半年有余。她在小屋里忙些什么?或许我做手术的消息,她已经从电视上获悉,此时，正坐在屋里惦念我呢。
7岁丧父，第二年母亲改嫁,10岁时我去了北大荒，直到54岁那年才回到她身边。第一次回故乡那天,我找不到家了。在一个老婆婆的引导下,先找到了妹妹。妹妹见我突然回来,吃了一惊,忙领上我去找母亲。过了村中的小河,在河南岸小山前的一座房前停下来。院门大开,母亲正抱一磨棍推磨,生活的艰辛,使得她见了妹妹和我也不停下来。
走在半路,妹妹与我商量好的,让我不出声,看看母亲能不能认出我这个分别了40多年的儿子。漫长时光会把一个母亲对他的亲生骨肉的印象完全剥夺了去。
果然母亲只看了我两眼,又继续推磨,转回了一圈儿才问我妹妹:“你领来的这人是谁?”
妹妹说:“妈，你再看看,这个人你不认识?"
母亲又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说:“不认识。”推了几步又说:“这个人从外边回来,找不到家了吗?”
我还是没出声,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妹妹最终亮出了底牌,她大声说:“妈呀,这是俺哥,俺哥从东北回来啦!”
母亲这才停下了脚步,脸上毫无表情,无语地望着我,许久说不出话,后来只是默默地流泪。无表情地流泪。
那一年的5月,山坡上盛开着石竹花。我采回一大抱,回来装进一个坛子里。据说康乃馨也是石竹花科的一种。我告诉母亲,今天是母亲节,这花是送你的。母亲听了,只是淡淡地说:“咱农村不过这个节。"
我说:“妈,从今年开始,儿子给你过这个节。”
那一坛石竹花,艳艳地开了一个多月。
今年的5月,我回不到她身边了。
二十几天前,一个陌生女孩找到病房,自我介绍说是我的外甥女，正在哈尔滨读书,说是接到老家的电话,让她务必找到我，看一下我的真实情况。老家的人看了电视以后都很担心。
原来,这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的孩子。
我问了外甥女:“你姥姥的身体还好吗?”
外甥女压低了声音说:“俺姥得了胰腺癌……"
我头脑中立即出现一片空白。真的不愿相信这是真实的,宁愿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沉默了很久,我才问:“多久了。"
“两个多月了。"外甥女回答。
那几天,妻一直催我:“下楼给妹妹打个电话,问问咱妈怎么样了。"
我知道在几种癌症中,胰腺癌最疼,也是死亡最快的一种。我不敢拨通那个电话,害怕听到母亲死去的消息。
母亲太不幸了,父亲去世那年,她才24岁,领上我和两个妹妹苦熬苦作。终于,她支持不下去了。
那天,我坐在锅台前默默地烧火,心事重重的母亲立在锅台前,手中团弄一块金黄色的玉米面。灶火很旺,铁锅周边的水不断冒出豆大的气泡,发出哗哗的喧响。
母亲低声说:“孟勇哇,妈要走……"
锅里的水已经沸腾,缕缕热气在厨屋弥漫。
“妈要走,你跟不跟着我?”雾气中的母亲又低声问了一句。
灶里的火快要熄灭了,我忙抓起一把草填进灶膛,低下头把火吹旺。
母亲走了,并没走远。我仍然跟随祖母度日。
她想经常能看见我,为了这个缘故,只改嫁到一河之隔的李姓人家。
那天,我看到李家的几个人走进院子,搬走被褥和几个锅碗瓢盆,还搬走一口装粮食的陶缸。
李姓的人走了之后,我呆立在大门口,望着黄昏中狭小的街道,时光像结了冰一样,凝固在我的记忆中。在氤氲里,我看到已经走了的母亲又急切地赶回来。
母亲这次直奔我而来,走到近前,突然用张开的双臂紧紧抱住了我这个不愿跟她改嫁而走的孩子,随后是我们母子俩一阵响亮的哭声。
快出院的前几天,我终于鼓起勇气,沉重地走到一楼的电话间,拨了妹妹家的电话。妹妹告诉我:“咱妈已经死了。"
妹妹在电话里说了好多话,我一句没记住,只知道母亲去世了,虽然这是预料的,还是无法忍受。
回到病房,妻问我:“打通了吗?”
我沉默了很久,也没说出话来。
幸亏去年我回到故乡,与母亲共度了几百个日日夜夜。幸亏在我病退之后,回到她身边,重温了一次母爱。
母亲走了。今年的母亲节,我无法采到故乡山坡上的石竹花，只好到楼下花店买了一束康乃馨,插在花篮里,每日相望,望着那红红的母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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