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有多少人在读书?
谢卫
毫不夸张地说,你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无论是穿梭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尤其是公交车,包括轰隆隆地行驶于暗黑隧道之中的地铁,满车厢的大部分人几乎都各自低着头,沉浸在他(或者她)手中那一方小小屏幕的亮光里,偶尔抬头,目光也只漫不经心地飘过窗外流动的黑暗,旋即又沉回那窄小的世界中去了。倘若这中间偶尔出现一个捧着书读的人,基本上便成了人群中的异类,甚至有可能惹来旁人的暗暗侧目,仿佛久远年代走来的苦行僧。
曾几何时,读书的形迹,竟渐渐消隐于喧嚣的城市角落了。朋友家中那间精心装点的书房,如今也仅只充作待客门面,书架上的书册一尘不染,像是封存于博物馆里的陈列品,再难有手指翻动书页的声响。至于那些冠冕堂皇的“网红书店”,倒更像是精心设计的背景舞台,众多红男绿女蜂拥而至,精心摆姿拍照,待照片拍完,旋即散去,书店又复归冷清,只留书架在沉默中继续蒙尘。
每个时代都有其流行的喧嚣形态,但每个时代也必定有心灵饥饿的寻寻觅觅者。他们固执地找寻着那泛黄的书页——纵使众人都在浮光掠影肉麻搞笑的短视频中游荡,却也总有一些人固执地潜入文字深处,不为炫耀或装饰,只为在字里行间觅得心灵的滋养,自由的呼吸。
书页翻过,有人听见了别处的海啸与风暴,有人寻到了沉默里超越俗世的回响——那便是生命更深沉的回声,亦是人类精神真正得以生长的土壤。
无论何时,书籍,永远会为那些不愿灵魂饿毙的少数人,保留着这世上最为隐秘而丰盛的飨宴。
如今世人看书少,书籍自己竟也怯懦起来了。翻开新印的书,密密麻麻的小字便如蚁群在纸页上蠕动,挤挤挨挨,生怕多费了一张纸似的。那字小得简直要钻进眼仁里去,看得人眼睛发酸,头脑发胀,只得恨恨掷下书卷,心里直骂:何苦印得如此猥琐?
这字体的萎缩,似乎正暗合了读书风气的凋零。书既无人读,印书出版者便愈要计较成本,纸张能省则省,字号能缩便缩,将字粒排得如沙丁鱼罐头,彼此贴得密不透风。可叹那纸上的思想,原本如江河奔流,如今却被挤得如同沟渠里的浊水,失了开阔,更失去了从容,失去了本质内涵,失去了呼吸的空间。
现在出版发行的图书杂志,设计装帧上了一个台阶,内容也就是实际质量如何,不是应该通过阅读才能得出结论吗?可是你瞧,你仔细瞧瞧,摆在你面前的这字儿,小得跟蚂蚁,不,应该说比蚂蚁都还小,你别说上了一定年纪的人,就是小年轻,看这蚂蚁似的东西,也不得不望文兴叹。最狗血的是,作为大名鼎鼎的北大教授李玲,尤其是福耀科技大学首任校长王树国的拥趸,时髦术语叫“铁粉”,刚一瞅见李玲教授重磅推荐转发王树国先生在一个视频里用满含悲悯、甚至不惜用“今后再也不会推荐”的辞汇,堪堪的情真意切,如此郑重推荐的一本书,一本名叫做《辩证录》的书,作为他们的拥趸,时髦术语叫“铁粉”,我自然就迫不及待地网购了一本回来,哪知道打开一看,我去!那字符小得,只能用“没有最小,只有更小”加以形容了。
如今读书的人本来就越来越少,纸质书刊再这样发展下去,前景实在堪忧啊!书市上更有一等“精装书”,封面烫金,装帧华丽,内页却密密层层排满了小字,如同一个衣着光鲜却心胸狭窄的俗物。这书捧在手里,外表堂皇,内里却十分吝啬。如此装点门面,其心思,或者说功效,大约也只能够妆点一下书架,又哪里是为了让人捧读?
前些日子逛书店,偶见一位老先生,戴一副老花镜,又加执一枚放大镜,正对着书页苦苦索求。他伏在书前,鼻尖几乎抵着纸面,放大镜在字行上缓缓移动,仿佛考古学家在沙砾中细细剔寻残存的碑文。我站在他身后,看见他花白的头颅微微颤动,放大镜下的字迹仍显得吃力模糊。老先生后来终于叹气放下书,摇头喃喃:“字太小了,眼花了,看不得了。”——这喃喃之声,是不是像一记警钟,重重地撞击着书海林立的寂静?
书籍原本是传递智慧的舟楫,如今这“舟”愈造愈小,字愈印愈微,竟至于容不下求知者一双正常的眼睛。是不是印书出版的人大都这样以为,反正读书的人越来越少,横竖都是没人看,字小些再小些又有何妨。岂不知字号愈小,读书的人愈少;读书的人愈少,字号便愈小。如此循环,书籍与读者,岂不是如同两块相互背离的陆地,只会在时代的海洋中愈漂愈远?
如此下去,恐怕书页上的文字真要小得消失在纸面,只留下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书倒是省了纸,也省了地方,但书里的思想与灵魂,却也随着那缩小的字迹,一同在慢慢萎缩了。
书页上的字,原是作者心血的凝聚,是文明代代相传的薪火。这火种若因吝啬纸张而压制得火星黯淡,渐至于熄灭,岂不是成了文化传承中的自我戕害?书页可以节约,但思想的光亮,灵魂的呼吸,岂不是也一并节约了去?
倘若有朝一日,书上的字迹小得肉眼难辨,那时读书的人怕真要绝迹了。留下的,不过是一架架沉默的、华丽的书,如同无字碑般立在架上,纪念一个曾经有过的阅读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