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产队里吃官饭
文/赵群道
紧张的三夏大忙结束了,麦子扬净入仓,公购粮已上,场上高大的麦秸摞立起,队里的男女社员顾不上松口气,又转入秋田管理。队长罗志成年龄刚四十,年轻力壮,以身作则,庄稼汉活样样精通。但这几天忙的晕头转向,不辨东西。苞谷苗该提了,棉花杈该打了,红芋秧该翻了,出苗的谷子该薅了,活把人能绊倒,他起早贪黑,东奔西跑,急得牙疼上了火,也没想出好办法。
吃了黑咧饭洗了锅碗,一家子在门口铺好凉席,儿子黑蛋寻他的伴耍去了,媳妇穿着汗衫躺在凉席上,享受着吹来的凉风,志成坐在凉席上发着熬煎。媳妇蹬了志成一脚“还不困,穷鬼促的!”“谁不想睡,地里活把人整住了”媳妇妖媚地一笑,“来,睡到我跟前,给你支个招!”志成迟疑地凑到跟前,媳妇悄声说:“做官饭!”一语提醒懵懂人,志成摸着脑袋,自言自语:“咋没想到这茬!”那年月,吃官饭最能调动社员们的积极性,志成打定主意,去寻生产队的妇女队长和保管员,商量明早吃官饭的事。
启明星在东方升起,一弯残月伴着几颗星星挂在夜幕的西方,高大的秦岭隐在薄薄的雾气中,队长志成在街道中喊开了“今天西岭地薅谷,带上自家馍和碗筷,队上管饭……”粗犷的声音回荡在村子的上空,听到喜讯的社员们喊娃叫婆娘,背上草帽子,提着装的馍和碗筷的兜兜,一群一群的出了村,朝南而去。
到了地头天色大亮,队长安排社员们摊畔一人一行,自己以身作则,先蹴下薅了起来,边干边嘟囔:“操心着,一脚一苗,把草拔净,你们这些,做活吊死鬼寻绳呢,吃饭李瞎子(李自成)攻城呢,好吃手瞎做手,提起睡觉有頑头……”薅谷是个手腕活,全靠的大拇指和二拇指用劲,但还要细心认真,地里的谷苗和巴厘草很像,还有刺棘藜,扎在手上烧疼烧疼的,队长的嘟囔引起了几个女人的不满,她们暗下决心,超过队长。李桃桃王二凤几个手脚麻利,连爬带跪,把队长甩后二丈远,她们望着后面的人,拉开了闲话。
王二凤先开了腔,冲着右边的李桃桃问:“桃嫂,你看建设家媳妇身子笨笨的,得是有了啥了咧?”庄稼汉人说话土,把怀孕叫有啥,把生娃叫到炕咧。一听二凤问这话,引起了李桃桃的心病,自己结婚三四年了,肚子还是蔫秕秕,她没好气地说:“胸膛挂簉篱,操的闲心,熬煎你的冬天冷,甭管旁人夏天热!”王二凤没想到李桃桃回了这话,气着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歪啥呢?”左边的桂花嫂当起了和事佬:“桃桃,你和二凤平常好的粘到一块了,今儿是咋了!”桃桃低头一想,自己有心病,不该怨别人,今儿是自己不对了,她是能行人,能软能硬,能立起能蹴下,马上换了脸色,阳光灿烂红霞飞:“二凤,怪嫂子,闸门没关好,不知哪把气跑了,嘻嘻……”桂花嫂又来圆场:“甭说了,省下劲吃饭!”
提起李桃桃,那可是个名人。那一年村上业余剧团排演样板戏《沙家浜》,戏里的女主角阿庆嫂落在了她的身上,她那时正值青春年华人漂亮,一上台赢得大家掌声,扮相好,身段美,演技娴熟,活灵活现。加上柏长青的郭建光,郭老二的刁德一,相互配合,相映成趣,栩栩如生,舞台生辉。当时流传一句话“豆村(剧团)吃面不喝汤,见唱就是《沙家浜》”,剧团终南公社汇演,周至县调演,还去八五一部队慰问解放军。豆村剧团火了,李桃桃也火了,走到哪里人都会说“阿庆嫂来了!”伸出大拇指称赞。
队长志成背着手,检查着薅过的谷子,也在说后面的社员:“又不是描龙绣凤呢,庄稼汉活脚放麻利手放馋火!”队上的李二元腰猫的疼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眼却瞄在出村的大路上“哎,送饭了来咧!一、二、三、四,共四个人八桶饭!”李二元的“扰乱军心”惹恼了队长志成,他骂开了李二元:“羞你先人没吃过饭,干你的活,操心我先收了你的碗!”李二元不敢怠慢,又蹲在了地上,心不在焉地薅着。
送饭的是四个官人,饲养员张三和李四,保管员和管电磨子的仓仓,红小豆熬的米汤,飘着一层油的笋瓜西红柿菜,阵阵香令人垂涎欲滴。四人放下担子,听候队长的命令,队长对张三吩咐到:“你掌个勺,碗里掰好馍的每碗一勺。”又对仓仓说:“菜看稀欠些,不能多打,你掌勺!”然后招呼社员地头吃饭。李二元一马当先,掏碗掰馍,把碗递到张三跟前。有人问李二元咋不言传了,李二元简洁地说:“没话,饭招祸!”说起吃饭,能人崔九有一套绝活,喝稀饭时一手端碗,嘴唇挨在碗沿,手慢慢转,嘴慢慢地吸,不耽搁时间不烫嘴。舀了饭的人有的坐在草帽上,有的蹲在土坎上张嘴就吃,“哧溜哧溜”地吃饭声盖过了一切。崔九捧着空碗递到张三跟前“九哥,你咋不泡馍呢?”崔九说:“我最爱喝稀饭,不爱吃馍。”张三给舀了一勺饭,崔九不走还想再添些,张三目光扫向队长,努了努嘴,崔九端着碗悻悻而去。瓜婆娘二姐娃出开了洋相,她一手撩开衣襟,一手在肚皮上拍着:“看,看,咱这西瓜熟的咋样!”羞得新媳妇大姑娘都低下了头,她却在人群中摇摆着,穿来穿去。李二元凑了上去“二姐娃,啥时怀上娃了,让我摸下看几个月了?”说完一只粗糙的大手伸了过来,二姐娃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啪”的一声打掉李二元的手:“李二元,怀你妈的脚,谁的便宜都想占!”二姐娃扬了扬长着长指甲的右手“来,摸一下试试,把你脸抠不烂都算我不行!”李二元不敢恋战,落荒而逃,队长看着吃饱的社员说:“甭耍咧,闻凉干活,早早收工!”管电磨子的仓仓看着吃剩下的半桶饭和一点菜问道:“把这咋处理?”队长沉思了一下:“你有活你先走,饭担我给你捎。”看着上了畔的社员开了言:“今天上午咱来个劳动比赛,前三名有奖!”“奖啥?”“你们听着,第一名奖米汤三碗,第二名奖两碗,第三名一碗,咋向?”众人异口同声“能行!”
太阳越来越高了,天气也越来越热了,杨树上的“知了”也叫开了,辛勤的汗水挂在了脸上,人们开始向队长提意见“咱是旧社会给地主老财干活呢,还不收工!”“脊背的汗都成水打磨咧!”队长志成手搭眼上看着刺眼的太阳,又看了看田里剩下不多的活,他犹豫不决,剩下活不多了,加把劲可以干完,但人们要收工,咋办呢?他使出了杀手锏“大伙再加把劲,把这些活干完每人再加一分工!”有了工分的刺激,大家又添了干劲!那年月,工分是社员的命根子,也是队长的尚方宝剑。
一行行绿色的谷苗随风摇动,两旁杂草已经晒蔫,这块地终于薅完。人们擦着脸上的汗水,享受着劳动的喜悦,踏上回家的路。队长志成把布衫腰间一缠,担着空饭担,晃晃悠悠地走着,嘴上又唱起了喜爱的《下河东》“河东城困住了赵五太祖,把一个真天子昼夜巡营……”悲壮激昂的秦腔,在天上空回荡着。
作者简介:赵群道,男,1953年生,农民,高中文化,周至县作协会员,1983年至今发表小说散文近百篇。作品集有《乡土随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