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印赤心,岁月铸忠魂
——记老兵崔林文从太行山到克拉玛依的人生足迹
作者:龚晋华 崔庆和
滹沱河畔初心立太行山脉如巨龙蜿蜒,在其褶皱深处,位于滹沱河畔的盂县梁家寨乡石家塔村宛如一颗镶嵌在崇山峻岭间的明珠。1929年,崔林文便诞生于此。作为家中老三,命运的重担过早地压在他稚嫩的肩头——父母因贫病交加,早早离世,是哥嫂用仅有的糠菜稀粥,一口一口将他艰难拉扯大。
年幼的他,童年记忆里满是生活的艰辛。每天,当第一缕晨光还未照亮山梁,便赶着羊群出发。烈日炎炎下,荆棘划破他的衣衫,刺痛皮肤,他仍紧紧盯着羊群,不敢有丝毫懈怠;夜幕降临时,霜花铺满大地,他只能在冰冷的田洼处蜷缩过夜。饿到极致时,漫山遍野的野菜成了他的果腹之物,那趴在门槛上,用沙哑嗓音哭喊“我饿了”的画面,成了他心中难以磨灭的印记。而最令他难以忘怀的,是母亲临终前的场景。病榻上的母亲,已奄奄一息,却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枕边摸出一枚温热的鸡蛋,用枯瘦如柴的手,将这带着体温的希望,紧紧塞进他掌心。那一刻的温度,跨越九十多年的岁月长河,至今仍温暖着他的心。故乡的那座黄土小院。
因地处村中心的位置,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悄然成为抗日政府的秘密办公地。年幼的他,常常踮着脚尖,趴在窗棂外,屏气凝神地偷听干部们谈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那些激昂的话语,如同一颗颗种子,播撒在他幼小的心田;他还跟着民主革命学校的师生们,在山间、在院落,齐声高唱抗日歌谣,歌声嘹亮,响彻云霄;在抗敌会新生剧社,化身勇敢的小交通员,小心翼翼地传递着“鸡毛信”,每一次任务,都让他感到无比自豪。在这些经历中,太行山脉的坚韧风骨与熊熊燃烧的革命火种,深深植入他年少的血脉。
其中,他少年望哨的经历堪称传奇。那一次,他奉命在滹沱河对岸的山巅潜伏。整整近一昼夜,独自一人,在寒风中、在黑暗里,坚守着岗位。渴了,就捧一把山间的冷水;饿了,就嚼几口随身携带的干粮。时刻警惕注视着四周的动静,不敢有丝毫疏忽。直到解放后,才知晓,那次秘密警戒任务意义重大,竟是为了保卫途经此地、前往西柏坡的党中央及毛主席领导的战略转移队伍的安全。
岁月悠悠,曾经的烽火硝烟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的通途坦道。蜿蜒壮阔的太行1号旅游公路,如一条黑色丝带,优雅地缠绕在崔林文曾放牧的山梁间。这条公路,不仅是山西全域旅游的黄金通道,更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带。它让石家塔村的抗战遗址重新焕发生机。一辆辆疾驰的车辆穿梭在青山绿水间,仿佛是新时代对那段峥嵘岁月的深情回应,诉说着如今的繁荣与昌盛。
峥嵘岁月铸忠魂
1946年,黎明的曙光刚刚洒在石家塔村,十六岁的崔林文与九名同乡,肩挎着简陋的土布包,齐聚在村头的老槐树下。毅然踏上了征程,向着盂县上社集训地出发。
当集训地的号声划破黎明的寂静,那个曾经在山坳里数羊的少年,已然蜕变,成为西北野战军第六军第16师后勤供给部的一名新兵。从此,他的身影活跃在西北战场的各个角落。在青化砭三战三捷的战场上,硝烟弥漫,炮火轰鸣。他穿梭于战场后方,为前线战士运送物资,全力保障战斗的顺利推进;兰州战役的营盘岭上,血火交锋,惨烈异常,他不惧危险,将急需的弹药和药品及时送到战士们手中;强渡渭河时,“打过黄河去,解放全中国”的呐喊声响彻云霄,他与战友们斗志昂扬,向着胜利奋勇前进;进军新疆途中,“望一眼黄河水,走天涯不回头”的壮歌回荡在天地间,激励着他不畏艰难,勇往直前。
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有太多的画面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而最沉重的记忆,定格在黄河岸边。那一天,寒风呼啸,沙尘漫天,他在担架旁,见到了同宗哥哥。哥哥的手早已冻僵,却仍艰难地塞来一枚浸透血污的银元,“拿着,等西北解放了,替哥看看老家的窑洞。”此后的四十年,这枚银元被崔林文贴身收藏,无论战斗多么激烈,环境多么恶劣,他都将其视为穿越枪林弹雨的精神图腾,时刻带在身边,仿佛哥哥从未离去。
然而,命运总是残酷的。另一场更为伤痛的诀别,发生在1950年4月1日的哈密戈壁。那时,崔林文执意要离开后勤岗位,投身一线野战部队。老红军罗少伟得知后,拍着他的肩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小子,有血性!”可谁能想到,数日后,这位年仅32岁的老首长,在车轱辘泉执行任务途中,突遭叛匪伏击。激烈的战斗中,与警卫员们浴血奋战,但终因寡不敌众,血染黄沙。当上级得知此事后,愤怒地下令“彻底肃清匪患”。怀着满腔悲愤,崔林文随部队踏上追击叛匪之路。他们翻山越岭、横穿沙漠,历经艰难险阻,最终成功抓获匪首乌斯曼。在乌鲁木齐公审大会上,当他亲眼见证乌斯曼伏法,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在漫天风沙中跪地叩别英烈,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心中满是对老首长的怀念与敬意。
在烽火岁月里,崔林文或许不曾深刻意识到,他投身的这场解放战争,在党中央及毛主席的英明战略指引下,正一步步改变着中国的命运。从转战陕北时毛主席提出“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睿智决策,到三大战役中“宜将剩勇追穷寇”的豪迈号召,这些凝聚着革命智慧的战略思想,如同一盏盏明灯,照亮了战士们前行的道路,化作他们冲锋陷阵、无所畏惧的坚定信念。
克拉玛依壮志酬
1950年,悠扬的驼铃声在广袤的戈壁滩上回荡,脱下军装的崔林文,毅然转身走进了独山子油田这片荒芜的土地。在中苏石油公司的工地上,寒风凛冽,气温低至零下三十度,滴水成冰。他与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的工友们,肩并肩,用肩膀扛起沉重的电线杆,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每一步,都充满了艰辛,脚下的戈壁滩,碎石遍布,常常划破他们的鞋子,刺痛他们的双脚,但大家没有丝毫退缩。苏联专家对他的电工技术赞叹不已,称他为“八级电工”。在暴风雪中,他凭借着精湛的技艺,能够盲接电缆,动作娴熟而迅速。在乌鲁木齐速成高中,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他啃着干馕,全神贯注地背诵代数公式。对于这个曾经的放羊娃来说,学习知识是如此艰难,但他却有着坚定的信念,毕业时,他紧紧攥着校长签发的证书,眼中闪烁着光芒,如同握着新的“作战命令”,时刻准备着迎接新的挑战。

1958年的克拉玛依,条件艰苦异常。他住在地窝子里,昏暗的油灯下,专注地绘制着电路图。突然,九级狂风呼啸而来,疯狂地掀翻棚顶,情况十分危急。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即用自己的身体压住设计图纸,任凭风沙打在身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保护好这些凝聚着心血的图纸。水罐车送来的水,他总是优先让给钻机使用,而自己则就着冰冷的雪水,啃着干硬的馕饼。
那些年,他带领着各族工人,在广袤的戈壁滩上,精心规划、奋力施工,一点一点地划出电力网络的弧线。从红山油田到乌尔禾217国道,150公里的“百里油区”,每一盏亮起的灯,都饱含着他们的心血与汗水。为了工作,他常常顾不上吃饭,胃痛发作时,就用胃药缓解,每一盏灯,都是他胃药粉末与汗水共同凝结的结晶。他用自己的双手,在这片荒芜的戈壁滩上,书写着工业报国的壮丽篇章。

“文革”期间,崔林文也未能幸免。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哈萨克族工友热合曼对他不离不弃。一天半夜,热合曼焦急地敲开他的门,神情紧张地说道:“老崔,躲我家地窖去,谁敢动你,我们全车间工人就跟他拼!”这份情谊,让他感动不已。还有一次,一位青年职工在冲动之下抢走了他的工资,他不仅没有生气,更没有指责,而是在戈壁滩上默默地陪着对方坐了整夜。两人在寂静的夜色中,望着满天繁星,崔林文耐心地开导着他。直到晨星升起,那汉子终于醒悟,哭着把银元塞回他掌心,崔林文只是微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份患难中的情谊,正是毛主席倡导的“民族团结如一家”的生动体现,展现了各族人民之间深厚的情感。
每当热合曼带着香甜的酸奶疙瘩、阿依古丽端着金黄的油炸馓子前来探望,他总是满心欢喜。他会轻轻摩挲着那枚珍藏多年的银元,喃喃自语:“当年帐篷里你炸馓子差点烧了帆布,现在日子好了,可不能忘了地窝子里的油灯啊……”话语中,满是对过去岁月的怀念与感慨。

尾 声
从太行山上挥舞的放羊鞭,到战场上紧握的钢枪;从油田里铺设的电缆,到离休后手中的紫砂壶,崔林文的人生,就是一部浓缩的民族奋斗史。他人生中的每一次选择,都与党的战略指引紧密相连,同频共振。战争年代,他守护滹沱河畔的根据地,是在践行“人民战争”的伟大思想;解放战争中,他穿越西北戈壁,是在响应党中央“解放全中国”的坚定号召;扎根油田建设,他更是在全力落实国家“工业强国”的宏伟蓝图。
如今,96岁的崔林文在克拉玛依干休所安享晚年。他常常坐在窗前,白发如雪,布满皱纹的脸庞镌刻着岁月的沧桑,浑浊却依然明亮的眼眸中,时常泛起思念的涟漪。每当夕阳西下,他便会久久凝望东方,试图穿透千里黄沙,遥望家乡太行山那熟悉的轮廓。
往昔的烽火岁月便如潮水般涌来。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少年时光——滹沱河畔的清风拂过脸颊,带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山梁间的羊群悠然吃草,铃铛声清脆悦耳。仿佛看到自己在黄土小院的窗棂外,踮着脚尖偷听抗日志士们激昂的讨论;又仿佛听见,那一首首振奋人心的抗日歌谣在山间回荡。
闭上双眼,深深吸气,似乎还能嗅到太行山上湿润的空气,滹沱河的甘泉仿佛又在心中缓缓流淌,清甜而澄澈。这甘泉滋养了他的童年,也孕育了他的革命理想,伴随着他走过战火纷飞的岁月,穿越茫茫戈壁,见证了无数的生死离别,却始终在心底潺潺不息,成为支撑他一路前行的精神源泉。
当他坐在轮椅上,颤抖着双手抚摸自己的军功章时,那些被岁月磨圆的细节,依然清晰可见,棱角分明:母亲掌心鸡蛋的温暖温度,哥哥血浸银元的沉重分量,罗师长庄严军礼的高度,戈壁滩上电线杆笔直的垂直度……这些,都是丈量他生命的刻度,共同构成了一代革命者的精神坐标。正如他常常对晚辈们说的:“别嫌事小,太行山的石缝里能长出坚韧的松树,戈壁滩的荒漠中能流淌出宝贵的石油,只要我们把每件小事都做到极致,就是在为国家的繁荣富强,不懈奋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