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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漫记

（7676——7695）

张鹏

7676.当对方把乒乓球猛打过来的时候，面对飞来的小球，我准确接住并打了回去，这之间我不知道是视力在起作用还是身体的全部器官都在起作用，总之这是一种类似于瞬间的下意识的反应。从接一次乒乓球，我感觉到人体的各个部分综合协作的迅捷精准。这一切，如果用人工智能来完成是比较难的，什么时候我们能看到两个机器人在对打乒乓球，而且能够始终准确发球，接球，敏捷反应，我就真的会见识到了人工智能的厉害。

7677.无论在哪里看见酸枣，我都会立刻想念故乡的丘陵山坡上四处可见的这样平民化的山野化的植物。酸枣小枝呈“之”形盘曲，叶刺直伸，叶片为椭圆形至卵状披针形，边缘有细锯齿。酸枣在夏至前后开出黄绿色的小花；果实要到八月才青绿，中秋前后由黄渐红。今晨散步，弯下腰细看几株晨风中安静生长的酸枣，它即将尖锐坚硬的刺而今也在生长，触之居然柔嫩，可爱的酸枣花引来蜜蜂飞舞采蜜，酸枣是典型的灌木团丛植物，山岩土质再贫瘠，也影响不了它的葳蕤与乐观。在去年的老枝上，新枝倔强生长，一寸寸占据着山野的坡岭低空。在你寂寞的生长中，谁曾深情地凝望过你的细枝、小叶、嫩刺和黄花？

7678.这几天，全国上下又到了高考分数公布的日子，千家万户，悲欢殊异。我不由得想起自己在19岁高考的不顺利，对于我而言，高考只给了我一个异常艰难的起点，但我一直坚信，只要身心健康，只要激情澎湃，只要手不释卷，只要不断努力，人生的考试还很多，事实上后来的考研和考博有效及时地补偿了我的高考失利。大儿子在9年前参加了高考，小儿子要到10年后才参加高考。作为人生的一个重要关口，我们期待孩子们通过高考实现梦想，但我想说的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人生的哪一天不是在参加考试呢？我更想说的是，只要心存梦想，只要不放弃学习，我们一定会从不断的考试当中实现逆袭，实现翻身，实现自我。

7679.要分清楚孩子是因为各门功课学得都不好考试失败，还是因为偏科失败？对于因为偏科而失败的学生，我只想说，如果他足够得偏下去，他一定会在某个特定的领域功成名就，前提是，他的剑走偏锋需要偏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程度；而对于各门功课都凑凑合合，相对平庸，却没有特别的兴趣的学生，我是最担忧的。对于各门功课都彻底没学好，而在考试中彻底失败的孩子而言，放弃考试，独辟蹊径，到社会的江湖上去打拼，或许壮观的人生图景还会接踵而至。切记，无论如何，考试失败不代表着人生的失败。广阔的人生需要广阔的胸襟，更需要广阔的思路，前提是好好锻炼身体，让身体强壮起来，在这个世界上，你身体强壮了，你就胜过了很多人，你心态平衡了，你又胜过了更多的人。

7680.作为一位教育家，吴宓先生的博雅教育和通识教育理念是非常超前的，也是非常具有普世价值的，我一直觉得，中国的本科教育和研究生教育阶段，我们缺乏一种人文知识的普及和文理兼容的通识教育，这种通识教育和博雅教育既进行了现代知识的普及和传统文化的接续，从另外一个角度更让我们的学生能够胸怀天下，文明博雅，有高雅的志趣与气场。我觉得，如果博雅教育和通识教育贯彻得比较彻底，我们的知识界应该更阳光，更文雅，更有趣，更幽默，心态更良好，人品更端正，头脑更灵活，生活更多姿。

7681.囤捂。这个囤字读dun(名词)。学友G幽默，聪明，谈笑风生，一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说每一个人到中年的高校老师可能都有一大堆的论文、专著、获奖证书、荣誉证书、科研项目立项书结项书等等堆在箱子里，这些东西一次次不能转化为职称的晋升，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有的可能慢慢贬值了甚至无用了。G兄用农村存放粮食的囤为喻，粮食久积存于其中会发霉、长醭来类比，按G兄的说法，只有将这些粮食拿到市场上去，转化成现金，囤捂的可能性才会减少，同理，所有的荣誉证书、论文、项目只有转化成职称，它的价值才能最好最快最优地自我实现。

7682.作为孩子的家长、老师，怎么能因为小孩中考、高考没考好就武断其未来没出息呢？只要是个人，他的一生就充满无限可能性。连初中都没念过的莫言，照样能优秀到获诺贝尔奖。在火车上遇到一位年迈的退休中学数学教师，她儿子没考上好大学，她一直坚信儿子的优秀，反复鼓励孩子考硕考博，儿子不负重望，一路逆袭，而今在一所211大学担任博导。此类例子不胜枚举，足以启迪我们正确看待后生们的潜力。相信时间的力量，相信后生可畏，你眼前的任何少年，都可能是一个未来一鸣惊人如鹤冲天的人。

7683.父母之爱，当然要渗透于关心子女的衣食住行中，渗透于家务和开支中，但我总觉得，父母之爱的至高之境是尊重子女的独立与坚信子女的优秀，是平等的交流与陪伴，是对失败的包容与对未来的希望。

7684.我在高中读到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和穆旦的《赞美》之前，我对乡村和土地是看不起的，是鄙视的，是厌恶的，是引以为羞的。每次父亲用自行车载着我离开乡村，走向县城，我都幻想永远不再回到乡村。但这两首诗改变了我对土地的认知，山峦，草原，河流，村庄，鸡鸣，狗吠，在广袤的国土上生生不息的人民，是我们真正需要去拥抱和爱的对象。曾几何时，我曾经以童年时代在乡村的生活感到自卑，后来慢慢的，我不这样认为了，我认为拥有一段极其贫瘠，极其贫寒，极其荒凉的童年的山村生活，这是一个非常珍贵的起点，为日后我在任何环境下都能自得其乐提供了一个最深远和实在的背景。阅读穆旦的《赞美》，我一次一次满含热泪，面对无数的乡村，无数的土地，无穷的时空，无数的人民我，并不外在于他们，我也想像穆旦一样与他们紧紧拥抱，用带血的手掌。

7685.2003年夏，硕士毕业前夕，为了提振因非典疫情导致严重影响的旅游业人气，曲阜曾免费开放过几天三孔。我诧异的是，当时曲阜师大确有一些本科生和硕士生因为一直怕花钱而未去参观过三孔，他们也趁机去享受了免费。更令我惊讶的是，曲阜本地不少市民、农民，当然周边的不少泗水人、邹城人、兖州人、宁阳人、新泰人，他们居然也从未参观过三孔，也都闻风蜂拥而至，一时人满为患，数日之后恢复收费。这种惊讶，包含了我不知世事艰辛，不知民生疾苦，不知稼穑艰难。后来才明白，北京市民确有没参观过故宫的，上海市民确有没登上过东方明珠的，南京市民确有没参观过总统府的，泰安市民确有没登过泰山的。游山玩水，旅行参观，文化考察，确实从未普及到每一个公民。因为缺钱缺闲，确实有人连本城、本地的闻名天下的名胜风景都未去过。

7686.果碟子。童年时代，没少在村中邻里葬仪现场的帐桌上抢过“果碟子”，吊唁的重要来宾在大笔先生和现金保管处呈上赙金、花圈和挽幛的同时，还会有一大纸包装了花糖(水果糖)、到口酥(桃酥)、饼干之类的饼饵点心，一般现场分赠给围观的闲散儿童少年，那个年代，乡村的红白喜事，总是吸引了村童们的关注，他们围观嬉闹，在泗水谓之“看发丧的”。所谓果碟子之谓，我几岁时就听到说到，却未曾想，昨日在《金瓶梅词话》中才真正见到了这个词。祭果盛放于碟盘，乃有此谓。因为乡村简陋，从未入碟而被群童分食，我们因而只知其乡音，从未见过其文字表达。许多日常民间土话，尤其山东方言，在《金瓶梅词话》中都能找到蛛丝马迹，开卷有益，随时随地。

7687.6月28日午休酣睡中，忽听家人说下雨了，睁开眼一看，三时三刻，窗外已大雨滂沱，弥天急管繁弦，雨声叮叮咚咚，好个清凉世界。今已农历六月初四，临近暑假，恰入雨季，听雨，观雨。阳台仅开窗一拃，目击风横雨斜，大珠小珠落玉盘。相对于漫长的春季和夏初的久晴无雨，六月中下旬开启了雨季的序幕。天地交泰，雨水丰沛，山更清，水更绿，万木葱茏，大地滋润。不到半小时，雷声隐隐，雨势渐小。饮茶，清风入户，欣然小记。

7688.焦虑的人，一般倾向于折磨自己的内心，习惯于将一切不顺利、不成功、不幸运归咎于己，这种人一般不危害社会和他人；霸道的人，一般不焦虑，他们杀伐果断，佛挡杀佛，魔挡杀魔，高歌猛进，不抑郁，不失眠，久之，他们自身即成为他人焦虑的原因。

7689.学友L女士在一次学术会议茶歇的时候对我说，她的女儿在学校里喜欢凡事跟老师讲道理，在社会上遇到各种事情也习惯去讲道理。每当L女士在旁听的女儿讲道理的时候觉得女儿讲的道理还很有道理，合情合理合法，越是这样L女士越是担心她的女儿。L女士说，在实际的社会生活当中，一个处处讲道理的人本身会被视为危险分子，因为多数时候社会生活从大的方面、小的方面是不太讲道理的，执着于讲道理的人，在很多人看来本身就是需要整肃的异己分子。因此，L女士对孩子倍加担心，她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社会生活的运行，一靠综合实力，二靠人情世故，真正板上钉钉按道理运行的时候反而不多。我告诉L女士，只有女儿明白了这个道理，或许你才真正放心她。

7690.L女士进一步谈“讲道理”，她说，在一般的基层单位，一个人若对某项规章制度或某项土政策不满意的话，当他据理力争时，周围的人甚至单位的主管往往会对他说，你觉得这样不合理，可以离开这里，言外之意就是你只要在这里不走，不管他有多么不讲理，你都得默默忍受之。这是令人窒息的一种逻辑，就是一个人在一个集体当中，若想把一种普世价值或者大的法律、公序良俗按自己的意志贯彻执行下去，就会遭到被驱逐的危险。这样看起来，谁还敢轻易去讲道理呢？

7691.不能讲价的教师。数日前，长途汽车上邂逅一位退休的中学政治教师，他副高职称，退休金12000余元，在小县城算是条件优渥了。他说，农贸市场买菜，一旦他开口讲价，知道他是教师的菜贩子常常拿话揶揄他，“老师工资这么高，怎么还讲价？”遇到这样的揶揄N次，他不快之极，于是坚拒出入农贸市场，直奔大型超市。“不与他们产生交集”，过有尊严的日子。

7692.最阴暗的心理，需要最卓异的文字才能揭示。每读鲁迅《风波》中的这段话，都拍案叫好，也心领神会：“因为赵七爷的这件竹布长衫，轻易是不常穿的，三年以来，只穿过两次：一次是和他怄气的麻子阿四病了的时候，一次是曾经砸烂他酒店的鲁大爷死了的时候；现在是第三次了，这一定又是于他有庆，于他的仇家有殃了”。一个人的服饰，代表了内心，是心灵的旗帜。赵七爷在扬眉吐气时，一定穿上最心爱的衣衫。一般人察颜观色，鲁迅先生通过服饰直击人心。

7693.我们谈论《围城》，谈论钱钟书，首先应该注意到的是钱钟书那种极度的学识渊博，极度的凤毛麟角般的高级知识分子的高处不胜寒，我给学友G兄讨论钱钟书的时候经常说，从学养上来讲，假如说钱钟书是已经晋升为博导的人，其他同时期的的作家大概也就相当于初中毕业或者初中辍学那样一种程度，这种对比略显残酷，却是事实。钱钟书与一般的作家最大的差别是他极其浩瀚广博的古今中外的知识占有，所以我们在责怪钱钟书掉书袋的时候，难免有点苛求，好比一个面对一个腰缠万贯的人，你硬要他装作穷人，他很难受一样。钱钟书不经意之间在谈吐中所显露出来的书卷气，都会让人叹为观止，这是一个罕见的学者型的作家。

7694.社会生活中，一部分强势之人经常把“没素质”当成打人的棍子。只要你不配合他落实他的意志，只要你稍想按自己的理解和原则行动，只要你质疑他的合理性，他一律用“没素质”折磨你。他眼里，乖顺驯服，才是“素质高”。

7695.最好的养生之道，应该是每天有成就，有收获，有进步。办不成事，对人的身心健康会产生重创。做事顺风顺水了，心里不憋屈，自然体健神怡。

张鹏，泰山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文学博士、山东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