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汉财经学校的日子
下岗了,企业职工掉进宇宙的黑洞,仿佛天塌下来了,进入人生最灰暗的时期。铁饭碗转眼间没了,该怎么办?为生存,绞尽脑汁找出路。
只要能活命,只要不犯法,什么活都可以干。到建筑队提泥桶,起早摸黑卖菜,骑着自行车到乡间小路卖谷种,在服装厂当伙夫。在1996年下岗初期,许多不堪回首的记忆,让人不寒而栗。
季节的活,短期行为,终究不是长远之讲。必须找一份稳定收入,固定场所干,再不能打游击了。考虑再三,符合这个条件者,只有一个人,我决定写信给老同学肖坚坚试试,是否有机会?在信附上现处所服装厂的电话。
果然,我在汉阳鹦鹉洲服装厂的老板杨望兰告诉我:你老同学来电,让你到武汉财经学校去一趟,恭喜你了,有了新位置。一个星期日,我来到她家中,落坐后,互相问候了一番,转入正题。收到信后,将我现在告诉了学校领导,经研究,可以来二人到校做后勤,具体分工、待遇等问题。按照通知,我和妻子周一到了学校,韩世平主任向我们布置了工作任务、职责,打点行装,开始在财经学校五年的岁月。
这五年,帮我们在艰难岁月中,寄寓人生的客栈,度过了生存危机的难关。无疑,在当时的情况下,在潮水下岗中,找到一块安定的绿洲,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却是最佳的选择。
1998年的秋天,正是“无边落叶纷纷下”的季节。每天,我的任务是挑两次开水,从一楼到四楼,给各办公室上午与下午的供水,晚上值班。妻子则打扫前后操场楼道的卫生。“秋风秋雨愁煞人。”清早,叶子被雨浸透,紧紧贴在地上,怎么也扫不动。妻子急得直哭,无奈,我只得用大竹扫帚推,好不容易从早上五点忙到七点,撮完才告一段落,浑身大汗淋漓,衣服湿透了。不怠慢,又开始第二阶段的活了,挑开水上楼,到九点钟,上午的事才算结束了。下午一点钟开始,周而复始,开始第二轮作业。
学校小卖部有个老板龙有英,夫妻俩很热忱,见到这种情况,只要学生上课了,连忙拿着扫帚,帮忙打理。初次见面,能伸出援手,着实让人感动不已。
当时的武汉财经学校,是省级示范职业教育学校,生员比较好,每天上午课间操,两个操场布满了学生。高峰时达到2500~3000多人,就业渠道很畅通,更令很多家长趋之若鹜,我们来时,已经到了黄金时代的晚期,学校还有三大优势,历届学生在点钞、珠算、书法都在全省职业教育系统中名列前茅。
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学校学习条件比起企业不知强到哪天去了,每天邮差送两趟报刊,从中央到省市报刊配备齐全,而且制度完备,每月装订成册,有专门老师管理,需要可以随时翻阅,学校图书室藏书有大几万册,书架上摆得琳琅满目,各类学科书籍分架排列。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很多小县城的图书馆都没有这么丰富。劳作之余,借阅些书籍,在苦难中充电。特别是《光明日报》每天必看,几乎成为我打工学习的课本。
跟老师们混熟了,课余时间,他们不时到传达室聊聊天。老师们毕竟是老师,很懂得尊重人,特别是弱势群体,像我这样的落魄人,从来以礼相待。学校老师进出都笑脸称呼,我冥冥中感觉到这个群体,才是有教养的人,完全够贵族的资格。
转瞬过了一个学期。放寒假后,妻子回乡接来了儿子,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有了孩子,活跃了家庭气氛。那时儿子只有3岁,成了老师们逗着玩的对象。韩世平、叶迅昌主任,蹩着一口黄陂腔,笑说:“潘天一,你衣服穿得破。”儿子回答说:“不怕衣服穿得破,只要心里有贷。”他们说:“你人小鬼蛮大啊!”说罢哈哈大笑。黄金火老师住在学校附近,休息日,还来教儿子走象棋。陶晓鹰到学校值班时,指点他学书法。严春桂、冯凤珍、杨丹、王文胜、唐华清、贺高平、徐值还送一些儿童画册,让儿子在书香中成长。
朱敷荣校长,在教师中是一个充满传奇的人物,他有很多过人之处,蓦然回首,才觉得是一个单位的定海神针。对人的洞察能力,对事物的预先眼光,不惟上,不随波逐流,是我所见到的领导中值得敬佩的人,尤其是对我们这些临时聘用人员的态度,显示出“泰山不让细土,故能成其高”的胸怀。我这个人最不拍马屁的人,一件小事,难以忘怀。
一天清早,老师学生陆续到校。朱校长端着一碗面坐在门房吃,儿子从里面走出来。“潘天一,过早没有?”儿子摇摇头。朱校长见状,放下手中的碗,牵着我儿子,走出了校门,一会儿端着热气腾腾的热干面走进来,放在桌子上:“潘天一,慢慢吃,小心烫着了啊!”说着说着,慈祥地摸着儿子的头,匆忙地走进了教学楼,见此情形,我不知道如何感谢为好。漂母一饭,千古佳话啊!
钱江老师与郑庆红老师有一个小女儿,叫钱雨琳。跟我儿子差不多大,是上幼儿园的小朋友。节假日来到学校来,她妈妈说:“钱雨琳,就在这里与潘天一玩。”久而久之,成了小玩伴。有一次,潘天一不知怎的,哭得很伤心。钱雨琳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说:“天一,别哭,别哭。”说着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饼干,递到潘天一手上。“我教你跳舞,好吗?”牵着他的手,亦步亦趋舞蹈起来。玩了一会儿,又说:“咱们照个结婚照好吗?”说着,即两张小童稚脸面紧挨在一起,作照相状,咔嚓咔嚓,“照好了,照好了。”拍着小手欢笑,那天真无邪的表情是昨天的故事,动人的童话。
到1999年夏,大约是端午节以后,不知怎的,面黄肌瘦,浑身酸软无力,还经常发烧,到小诊所打点滴几次,一次上百元,仍然不见好转。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只得到附近的红十字会医院去,医生一看舌头、眼睛,忙说:“你已经得了戊肝,很严重,我们这不具备这种治疗药物和检查设施,建议你马上转协和医院。不得延误,迅速治疗,不然很危险。”
到了协和医院,一检查,黄胆达31.5,非常危险,立即进了住院部,迅速安排了床位,带来2400多元钱,两天就消耗殆尽,面临停治、踢出医院的处境,没办法,我女儿、弟妹又凑了3000多元,支撑了几天,最后母亲为了儿子的性命,将自己存的10000多元拿出来,这样才算检回了一条命!这10000多元在医院用完后,资金再没有着落了,只有回家吃药,慢慢治疗,即使没有达到出院要求,又有什么办法呢?
下岗了,没有医疗保障,在当时是无情的,只有生死听天由命。我们厂几个同事都是下岗后无钱治病,不到50岁就撒手人寰,悲惨啊!医生说:我再晚来两个小时,胆破了,命就没了,真是千钧一发。传染科病房,每天的哭号声中抬到太平间永久安息的人。
在医院病床上,老母亲泪眼婆娑来看我,女儿、弟妹先后探视,肖坚坚同学不忌被传染,让人感觉亲情友情,才是人世的东西。一场大病,仿佛隔世相逢的感慨。
在住院期间,肖坚坚同学的从中说项,煞费苦心,学校朱敷荣校长、汪长久副校长、韩世平主任对这种特殊情况作了安排,请妻弟临时顶替我的差事。秋季开学,让秦谦裕先生内退,开学后我负责门卫。
一切归平平静,像没有发生过一样。经过一个暑假休息,又到了秋季开学季节。学校处在汉正街附近商业最复杂的地段,当时这一带社会秩序相当混乱,经常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清早上学定时,一个盗窃犯冒充家长混进了学校,到上课时,发现一30岁左右男子鬼鬼崇崇,连忙把门关上,上前盘问,他飞起腿来就跑,拉开门栓,追赶了几条街还是让他溜掉了。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万籁俱寂的风雨声息后,到早晨打扫卫生,去开教学楼时,让我惊愕不已。三个铁拉门用铁卡锁上的,全部用电焊枪打开了,连忙打电话报告韩主任,派出所来了,对现场进行了摄像刑侦,各办公室进行清点,只有一位老师放在办公室自己抽屉的300多元钱被撬盗走了。
生源是学校的生命力。每年放暑假以前,学校都组建招生班子,实行高配强配,要通过各种渠道吸收学生。当时很多家长都把孩子希望在省市重点与普通高中,筛下来的不少是贫困家庭无力支付巨额费用的调节生,更多的是在初中一轮成绩落下来或失之管教的问题学生。这无疑给教学与管理带来极大困难。
明知是块硬骨头,还带着意外的丰收,捡进篮子里,把他雕成艺术品,却是大师的非凡功夫。短短三年内,将这类学生再造,成为金融商业证券人才市场炙手可热的订单,向社会交了一份满分答卷,学校多次被省市区教育系统评为先进单位,各种荣誉纷沓而至。这其中渗透着全校领导教师们多少辛苦付出。世上最难的事做成了,才是最伟大的情怀与创造。
特别是那些放荡不羁,桀骜不驯,处在成长逆反期的小男生,只听得好话,听不进批评,稍有不如意的事儿便暴跳如雷,与老师同学火拼起来,甚至殴打老师的事件时常发生。我是过来人,琢磨他们的心态,他们来到传达室,怒气冲冲,就与之交流,解开心结。有一个特别调皮的男生,因为与副校长发生冲突,怀里揣了一把菜刀,准备到校长室砍人。我发现,把他拉到偏僻处,对他说:“为一点小事,毁了一生,让你自己与父母都陷入不尽的痛苦中,值吗?”见他默不做声,就说:“你的东西,我暂时替你保管,上课去吧!”他点了点头,信步冲冲走进了教室。
对调皮捣蛋的小男生,经常闹着课间出校门,不让出去就翻院墙。我琢磨着如何与他们交朋友,走进他们心里,在不经意的交流中,他们叫什么,在哪个班级,班主任姓名,有什么情况,一目了然。取得他们的信任,很多话愿意对我说。很快掌握了他们的心理动态,默默帮助学校老师们做点份外事。
最烦心的莫过于学校有两个退休教职工子女,他们都是吸毒人员,时常堂而皇之借到学校到找父母、家里掉到学校院子里去了,放学、双休、节假日带着毒友到校内,躲在偏静角落,开始他们的阴暗活动。不让他们进来,惹不起;让他们进来,出了问题,担当不起。虽多次劝阻,依然无效。好在学校知道这个情况,出面交涉后,才有收敛。
非典突然突击,学校气氛骤然紧张,每天进校的师生都要用测气机检查,外来人员要逐一登记,各教室、办公室、公共场所、走廊、过道,每天早晚用喷雾器打药,全方位预防,忙首了两个多月,才解除警报,绷紧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学校有很多朴实善良的教职员工,他们从不显山露水,像陈崇枝、胡凤梅、罗毅、李远黔,在他们身上闪烁着普通人物古道热肠;青年老师刘丽萍、贺高平、尚金荣、朱琳、杨丹、冯凤珍、方焰、方娥、广胜等,周末大扫除派学生帮忙扫地,将自己未穿放小了的小孩衣服送给我儿子。这些群体都提不同的帮助,援手着理解万岁;罗华鹏、张发佐、吴凌琴等老师在曲线中给予支持。工厂朱洪声、许广田、黄海燕、熊妮、张汉梅很照顾,门店中、搬运活儿给我们做,各教研室、办公室的废报刊清点出来,补贴一下家用,诠释着“积少成多”的硬道理。医务室的魏老师也很有人情味,伤风感冒拿点药,满腔热情接待,表情上从未流露出拒绝的神态。
校级大员更是温文儒雅。高大运这位年轻的女校长,还帮我们联系儿子潘天一就读安徽街小学,高峰校长在我忙不过来还替我顶班,汪长久校长还激励儿子“要做小男子汉,不当小白脸”而成为名言名句。后来调进的乔德敏、彭民强、李玲钰都懂得尊重人。与底层交流,给人鼓励,让辛苦者扬起风帆。
离开学校已经十六年,感情却没有分开。陶晓鹰、王文胜、张恒、广胜、徐植他们还记得我,还相邀到盘龙城开发区管委会聚聚,重叙旧情;黄金火老师应邀参加我儿子圆梦飞天的庆祝会。我在盘龙城街上散步时,碰到了蔡伟老师,又与获“财经学校”微信群主方焰老师邀请,能成为这个大家庭一员,更加方便交流了。
“过旧”,黄陂方言,意思是人的感情能经得岁月洗磨。财经学校是我人生的一个驿站,很多老师的音容至今仍留在我的印象中,在重担下从容,逆境中淡定,这时给我的。
流水账,陈情表,感谢信,功能箱。把这篇文章献给过去的岁月,打捞钩沉往事,表达一份感恩,一份未了的人情债。在茫茫尘世,不期的邂逅是缘分,珍惜曾经的相遇,才修到一定境界。走过的道路,顿悟到人生的妙诣,这才是真人。财经学校,下岗后危机转新机,浴火凤凰涅槃。
一页书翻过了,背在心里,那就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