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嚣之上,心有南山
文/秋韵
今年五一过后,我便日日骑着电动车往返老家,为旧屋装修奔忙。白日里劳碌过后,总与邻里围坐在门前矮凳上闲谈。起初,那些嘘寒问暖的絮语如春日暖阳,熨帖着奔波的疲惫;可日子一久,翻来覆去无外乎张家长李家短,或是粮油菜价的琐碎,竟像屋檐下连绵的雨珠,点点滴滴,慢慢浇熄了心中对话题的热忱。从前与文友一起采风、听讲座、读书交流、挥毫泼墨的日子恍若隔世,如今的心湖像久旱的田垄,悄悄蒙上了慵懒颓废的尘埃。
这悄然的转变,不啻一记清晰的警铃。古人说"居楚而楚,居夏而夏",环境于人,何止是身外的舞台?它分明是把无形的刻刀,在不知不觉中重塑着灵魂的轮廓。战国时孟母三迁,不正是为儿子寻觅一片能滋养心志的土壤?稚嫩的心魂,在墓地旁便学哭丧,在屠户家附近便习叫卖,直到迁入学堂附近,才渐渐染上揖让进退的气度,终成一代儒宗。正如荀子所言:“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我们都像待染的丝缕,环境便是那口染缸,底色早已在浸润中悄然改换。
而所谓环境,又何止是市井喧嚣与山野清幽?精神空气的浓淡清浊,更关乎心灵是否会窒息。回望曾与文友相伴的时光,那分明是座用文字砌成的殿堂,思想碰撞的火花如星闪烁,语言的清泉涤荡着灵魂的尘垢。那时虽在寻常巷陌,却如置身兰亭曲水之畔;如今坐在老家门前,纵然阳光温软,心却像荒芜的庭院,只剩流年虚掷的寂寥。当精神失去锚点,日子便成了飘飞的柳絮,在空虚里无依无靠。叔本华说,人生如钟摆,在痛苦与无聊间摇摆。装修老宅的这些日子,我错过了两次文友采风机会,紫金山的晨雾,仙界山的流泉,都成了遗憾。昔日与友相伴是苦中寻乐,如今却坠入平谈无味的深渊,环境之变,竟让心灵的钟摆从一端径直荡向另一端的虚空。
可人生难道只能做环境的囚徒?并非如此。古之智者早已留下在浊流中守护心莲的榜样。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归隐田园并非逃入真空,而是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定力,在尘嚣里开辟出精神的南山,在乱世中守住了心灵的桃花源。他深谙“心远地自偏”的真谛——真正的桃花源从不在武陵深处,而在精神傲然独立的高度。
幸而我终于醒悟,在蒙昧中看见那点精神灯火尚未熄灭。过往与文友共听的文学讲座,原如春雨浸润心田,此刻正像种子在干涸的土下悄悄萌动,让我在无聊的围城中听见了召唤。
尘世的喧嚣终会裹挟我们的身形,但心灵深处那株精神的幽兰,自可安然绽放芬芳。环境能改变心态,心灵亦能创造天地。坐在邻里闲谈的笑语里,我忽然懂得:人都有两处家园,一处是脚下栖身的方寸土地,另一处是用思想与志趣筑就的精神天堂。博尔赫斯说“天堂应当是图书馆的模样”,这图书馆何尝不能随身携带?只要灵魂深处仍回荡着对人生意义的追问,对星光的仰望,即便身处庸常的絮语中,也能听见内心那支无声的歌,在尘嚣之上轻轻飞扬。
灵魂的花园,终究要自己守护。纵然门外世事如市声沸沸扬扬,守住心中那点不灭的灵光,便能在庸常的旷野上开辟出永不荒芜的精神田园,让生命之树在浮世喧嚣中,结出沉甸甸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