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张老照片
文/郭淑霞
爸爸和妈妈零四年从平顶山来陕西周至和我一起过年时,爸向我又一次提起那张多年找不到的老照片,我因为从没有看见过,虽然感觉有些遗憾,但也不是如爸爸那般的惋惜。爸说,那是我们家最早的也是唯一的一张全家福。他是七二年接我们来陕西时专门带来的,他记着每次搬家时,他都仔细地把这张全家福放好。可是,快四十年了,他找了好多次都没有找到。现在,爸爸离开我们已经四年多了,我也试图在爸爸留下的几包东西中反复找了多次,仍然一无所获。
两个多月前,爸爸曾在富仁机械厂上班时带的一个徒弟来医院看病找我,说他非常想念爸爸,当初他跟爸爸学模型,爸爸对他毫无保留并付出了全部心血。我们家很多事情,爸爸都和他说过,当时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放在了他家里,文革结束后,爸爸陆续取走了存放的东西。可后来,在无意中他发现有一张老照片,五九年我们家的全家照遗留在他家里。爸爸都可能忘记了放在这里,可他一直保存着。他想如果有一天再见到爸爸的话,他亲手交给爸爸,就了了他一桩心事。可听说爸爸早已过世,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很难过。走时,他说,过几天他把这张照片专门给我送来。果然,还不到半个月,他就来医院把那张照片,不,不是一张,是两张照片还有底片,装在一个年代久远的发黄的照片纸袋里。我取出来一看,照片虽不十分干净,布满了黄色的印迹,但人物却还清晰,“五九年”的字样也清晰可辨。我在照片上一一辨认着爸爸、二叔、妈妈、三叔、姑姑。可中间的三位老人究竟是谁,我一时还难以分清。我不知怎样感谢爸爸的这位徒弟,爸爸当初没有看错他,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他说没有爸就没有他的现在,可爸为他所有的付出值了。
上个月2号,接到妹妹从平顶山打来的电话,说舅舅不在了,我便请假于第二天(12月3号)回了老家。回家前,我把这张照片拿到照相馆作了扫描,并放在我空间的像册里。从舅舅家和妈妈、妹妹一起回到平顶山后,我把这张照片复制到妹妹的电脑上,放到和显示屏一样大后,叫来妈妈和我们一起看照片。妈妈一看到照片,就特别惊讶和激动。说,怎么找到这张照片的,你爸找了多次都没有找到。这是她和爸爸自五八年结婚后拍的第一张照片。在我的刨根问底下,妈妈向我娓娓道来关于这张照片的前因后果。

妈妈和爸爸是五八年正月十二结的婚。这张照片是他们结婚一年后的五九年春天照的,当时,爷爷遭人诬陷被定为“反对统购统销罪”发配到青海劳动改造,奶奶早在爸爸九岁时就因病离开了这个世界。照片上的三位老人从左至右依次是我的曾祖母、大曾祖母、大曾祖父。大曾祖母和大曾祖父没有孩子,便一直和曾祖父曾祖母住在一起。这张照片虽是全家福,却没有我的曾祖父、我的爷爷、我的奶奶。妈说,她就是在三位老人无人照顾的情况下和爸爸结婚的。可我六五年出生后,我的曾祖母和大曾祖父已不在人世了,是在三年困难时期饿死的。中间的大曾祖母帮着她照看了我好几年。可那时,大曾祖母已经八十多岁了,家里一连串的打击和生活的艰难,她的身体很虚弱,已没有力气抱起我走路,每天就座在门口的门墩上抱着我,要回家时,妈妈先抱走我,然后再扶起她回家。
五九年春天,爸爸从河南大学回来后,看到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爷爷又远在青海,这一大家子人全靠他和妈妈支撑,但他一点也没有向命运屈服,依旧乐观而积极的面对生活。在他的多次提议下,三位老人终于答应了他的要求——去县城照一张全家福。妈说,那时节虽是春天,可乍暖还寒,夜凉如水,从村子到县城的三十里路还是一条时断时续的土路,凹凸不平,瘦弱多病的曾祖母一双小脚何时才能走到?于是,爸爸把她先一天晚上送到离县城不远的亲戚家住下,等第二天大家走到这儿时再叫上她一起走。第二天,天不亮,爸爸和妈妈就领着一家老小出发了。三叔和姑姑当时都还小,他们不知是怎样走完这段长长的路的?照片上,我看到他俩的棉裤上有污渍,妈说,当时,因为天旱,久盼的春雨迟迟不来,好些村子都在浇地,路上积了很多水坑,因天还未明,看不清前面的路,鞋和棉裤都沾满了泥水。照片上爸的手中拿着一本“解放军画报”,旁边二叔的头偏着,好象不高兴,妈说,你二叔打小就很犟,总是一身犟筋的样子,和大家不太合群,小时候因为这个可没少挨打。我说,妈,你当时穿的花棉袄真好看。妈说,那年过年时,是在舅舅的帮衬下,她和姑姑一人做了一件花棉袄,蓝底白花。照片上前排左一的三叔于六年前就先于爸爸因病去世了,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我早上上班走到农行和农技中心的路口时,忽然看到三叔站在那里,他说他想我了,在这儿已等了好久。我在梦中还纳闷,三叔从来没有来过我在县城的家,他怎么能知道我上班要从这儿过呢?这样想时,突然惊醒,第六感觉告诉我三叔不在了,他一定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于是,我马上给平顶山的妈妈打电话,妈说,她已接到三婶的电话,三叔夜里去世了,因为怕被村人知道后要火葬,天不明,三婶和堂弟妹就把三叔草草安葬了。三叔和姑姑都是爸妈带大的,而三叔还是爸爸的徒弟。所以他们俩和爸妈的感情非同一般。我小时候体弱多病,爸爸工作很忙,经常是三叔用自行车带着我去县医院看病。现在,三叔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他放心不下我这个多病的侄女,临走还要跋山涉水到陕西来看我。以后回老家时,再也看不到三叔了,只有那些记忆的碎片在陪伴着我。
如今,照片中的八个人中有五个人已不在人世了,惟有二叔,姑姑和妈妈我还能见到。看着照片上我的亲人们,心中愁肠百结,百感交集,我想,我要尽快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这张照片洗出三张,给二叔、姑姑和三叔家的堂弟寄去,让他们早一天看到这张照片,和我一起分享这份惊喜并聊慰他们饱经沧桑的心。我还想,我要在二叔和姑姑健在的这宝贵的时光里,多多给他们写信,让彼此的心靠近再靠近、温暖再温暖。
我无法想象那时爸爸是用了多么大的勇气才做出了这样一个英明的决定,又是怎样的一种力量支撑着他在那样一种冰冷和磨难中给全家一丝温馨的气息,让全家的每个人都能够坚强的活着。爸爸是一个多么热爱生活的人,他对这个家庭的爱,就浓缩在这张年代久远的老照片里。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事能抹去爸爸在我心中深深的印迹。
今天,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有一种难以控制的想哭的感觉,心中有一丝痛、一丝悲、一丝无法说清的滋味。此时此刻,我特别想爸爸,想爸爸现在活着该有多好,可失去的再也不能回来。爸爸就给我留下了这张照片,这张无声的照片,让我在漫漫人生中一点点体悟生命的宝贵、一点点懂得生活的意义。
作者简介:郭淑霞,周至县人民医院退休职工,中国营养学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