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油河的油房
王芬谦
清油河的水,是带着油性的。不然怎会让一条河、一个镇,都跟“油”字缠缠绵绵了上千年?
走在清油河的街上,鼻子先于眼睛醒过来。不是那种刺鼻的荤腥气,是带着草木本真的香,混着点烟火气,像极了新炸的菜籽油刚淋在热锅里的味道——那是左家油房和熊家油房飘出来的。
两间油房分据上下街,门脸都不算阔气,却总有人影进进出出。机器嗡鸣代替了老辈人说的“撞杆声”,当年郑子明用的木榨早换成了锃亮的铁家伙,可油香裹着人气,在街面上漫溢的样子,倒和千年前没什么两样。看那榨油的师傅,往机器里添料时手腕稳得很,芝麻、菜籽、花生,经他手过一遍,仿佛就多了层灵性。等清亮的油汁顺着管道流进油缸,泛着琥珀色的光,连空气都变得稠稠的,伸手一捞,能攥出半掌的香。
老人们总爱讲郑子明的故事。五代的风早吹散了柳林河的十里绿堤,却吹不散那桶“清亮如水”的油。说他那时就在河边支起榨床,撞杆起落间,金黄的油汁顺着竹槽汩汩流淌,香得能引过路的鸟儿落下来啄食。后来这地方改叫“清油河”,现在郑子明当年榨油用的油槽和压油石还作为镇街之宝放在清油河文化广场入口处呢,倒像是给那桶油立了块活碑。
左家油房的掌柜算起来是第二代传人,手里总攥着块擦得发亮的油布。他说父亲告诉他,木榨变机榨,是图个快,可“清亮”二字不能快。选料、炒籽、压榨、过滤,每道工序都透着一股子较真——芝麻要挑掉带壳的,菜籽得晒足三日太阳,连装油的桶,都要先用热水烫过三遍,绝不能沾半点杂味。有回河南来的客商用塑料桶打油,他愣是多送了个铁桶,说“好油得配好器,不然辱没了香味”。
熊家油房的绝活是“现榨现卖”。作坊后头辟了块小院子,摆着几张木桌,街坊邻里提着油壶来排队,等油的功夫就坐着聊家常。有丹凤来的老汉,每年霜降前必来榨二十斤菜籽油,说“别处的油炒菜,总差着点清油河的劲”;湖北淅川的媳妇跟着丈夫来走亲戚,顺手带两桶芝麻油回去,说“婆婆就认这香味”。掌柜的在一旁笑着称油,秤杆翘得高高的,末了还往壶里多加半勺:“自家榨的,不差这点。”
街面上的老槐树影影绰绰,把阳光筛成碎金,落在油房门前的石板路上。那石板被油浸过,被脚磨过,泛着温润的光,像一块被岁月盘养的老玉。郑子明的故事还在老人们的烟袋锅里冒着热气,而左家、熊家的油香,正顺着312国道,往更远的地方飘。
清油河的水依旧在镇边流淌,比当年更清;油坊里的油依旧亮得晃眼,比当年更香。而守着油坊的人,眼里的实在和手上的认真,早跟这河、这油融在了一起,成了清油河最绵长的滋味。
作者简介:王芬谦,网名青云居士,又名知足常乐、丹江石翁,退休教师,退休后返聘在县离退休干部党工委、县老年大学发挥余热,现为商南作协会员,诗词楹联学会会员,民协会员,县老年学会协会副会长,商洛市民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