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兴
亲切在“全菊姐”称呼之中
母亲是木兰山下张家冲人,是曾祖母舅孙女,张家冲与潘家湾世代通婚。四岁时,曾祖母将她带到我家。外祖父有九个女儿,母亲排行老八,家中无力抚养。来到我家,有曾祖母这个老佛爷的保护伞,很快融入我们这个家族。
父亲有湾里“邦”字辈中年长,排行老大。儿时,湾里年龄相近的小朋友在一起玩耍欢嬉,不论是同辈或长一两辈的伙伴,都亲切称呼“全菊姐”。大家结伙到木兰山砍柴,一路互相照应。母亲个子小,手脚快,哪个同伴一担柴还没有砍起来,就帮哪一个伙伴“凑把子”,帮忙纠要子捆好,结伴不丢伴,一路同行满载着欢乐。久而久之,“全菊姐”成为他们心中的“大姐大”。
童年的友谊是最纯朴最真诚的友谊,历经岁月沧桑的洗磨而过旧引新。根苦叶苦的穷人子弟,一颗天真无邪的心,把他们聚焦在一起,分担着父辈肩上的生活压力,在艰难竭蹶中砥砺前行。
小伙伴组成的团队,呼啦在栽秧在田野中摆开。哪家落下了空白,不邀而来展开了围垅大赛,将手脚慢的队友,困在田心而欢嬉,一曲秧歌荡漾在农耕的憧憬。秋收时节,小伙伴们拿着镰刀在磨镰港边霍霍地来去,雪亮的锋刃,评说谁磨得快,耐用;雨天,聚焦在祠堂“打要子”,长辈们不时来观摩,评判着小选手们的手法得当,打得又紧又好;割谷拉开了帷幕,抢在大雨降临之前争分夺秒,各家登场如遂后,小伙伴们对那些人少的庄户,开展了一场大会战,躬着腰,拿镰刀霍霍地呼,看谁先起身田头,身后谷子整齐地排列一片。稻场打谷的沸腾,小伙伴们跃跃欲试,一项农耕基本功的现场表演,如诺开始。连枷呼啦呼着,欢快的音律,优美双臂协奏指挥家的水准,金黄的稻穗脱粒,诉说打连枷的技术高能者。
田园牧歌的现场擂台,栽秧在后,割谷在前,打要争翘等五连冠的桂冠,不期落在大家称呼的全菊姐头上,那是伙伴们的认定,湾里老一辈的赞许与鼓励,还有姑祖母对她的寄托与希望,给姑祖母挣了面子是伙伴们鼓掌,来自情融于帮助大家同乐的日常。
在“全菊姐”身边有邦庆、友阶、喜阶、邦武等铁杆小弟,还有喜云、冬娥,长一辈的清珍,下湾的奠金、奠松等参加了同盟序列。这个队伍,带着梦想,穿越风雨,踏平坎坷,几十年后相见,情笃如旧。
伯父修武是湾里喝了墨水的人,又是见过大世面的先生。闲暇之余,给她讲木兰山的传奇,北乡的人文掌故,双龙镇的传说,道家羽化玄奇,卜相八卦的秘笈,药草识别与配方。更有乡贤潘正道的故事,让她听入了谜。目不识丁的她,竟然当起了地方民俗文化的二传手,和盘端出,一五一十与伙伴们分享在劳动的间隙,沐浴农耕的氛围。
元宵节的盛会,潘家湾的社火,是最沸腾的大戏。对这片土地深沉热爱,她很想参加舞龙上庙的盛典,兄弟姐妹们的怂恿,族长的许可,是对她最高奖励。在潘家湾身份的颁发。
舞夜龙是潘家湾的习俗,而她熟悉上木兰山路线、地形,每一道沟坎都了如指掌,堪称木兰山活地图。傍晚,祭龙仪式在犁垅土地庙开锣,举着金光亮甲的龙灯,先到张家冲,由准提阁上山,一路登上金顶。一时间,数千条龙灯逐次舞动在好汉坡、麻针涧、天街,照得夜空如昼,小湾演出了大风流。归来,大汗淋漓。大家频伸拇指,“全菊姐”巾帼不让须眉。
种瓜得瓜,是收获的初衷。从三月三开始,到移瓜蔸栽种,施足底肥,让瓜藤茁壮延伸。到了六月,炎热太阳炙烤,瓜蔫头耷脑蔫了。她探索着日落时润水,砍来树枝,盖住根部,不让水分挥发,筑起了抗烈日的防护罩,任凭三伏火热,依旧绿叶盎然。大家一比较,找到窍门,介绍自己的经验,专利无私奉献,收到兄弟姐妹们硕大南瓜、丝瓜。他们说,这是“全菊姐”传经的结果啊!
同屋喜阶,是卖柴的忠诚伙伴,天还未亮,挑柴到罗汉寺。一次,在月色朦胧中,看到远处有个黑影恍动,毛发耸然,心里直打鼓。“全菊姐,怎么办?”小弟喜阶发怵。“喂,前面是行路的吗?”她壮着胆喊道。对方回答:“不要怕,我是人。”又有一次,两人到木兰山砍柴,天黑了,走到黄土岗旁,突然,一匹豺狼尾随而至,上不沾村,下不靠店的一片坟地,喜阶有些惊慌。“不怕,抽出冲担。”她说。丙人拿着冲担,对着贪婪凶狠猛冲一阵。这野兽见无法得逞,只得怏怏而去。
多年以后,喜阶在大办钢铁时到了武钢,还背着一大捆柴火到汉口民权路紫竹巷来看望全菊姐。饭菜熟后,坐在一起,笑谈当年往事,艰苦岁月中同行,姐弟情笃。
进了城,不认人,是世俗的病态。乡情不忘,却是全菊姐的初衷,对潘家湾宗亲尤其如此。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物资那么紧张,宝成、奠川、宝康、周么婆、邦庆到家,连忙割肉打酒,满招待。以后,桃生、邦顺从远道到汉口,一住多时,他们的全菊姐更是殷勤备至,浓浓亲情溢于言表。友阶在汉口穿综床,又生在汉口打家具,更是我家的常客,几乎成他们的落脚铺。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湾里兴起倒馋头,充实社队实力,让分值升高的生机。海生、顺华、连真、奠明、奠金等组成队伍,到河南、山东等处,途经汉口,大火路宝楚爷与大夹街我们家升温为潘家湾的驿站。他们的全菊姐张罗着做饭、炒菜、铺床,在一句接一句的全菊的称呼交谈中,洋溢着亲情、乡情。大家普遍说:“全菊姐待人真诚厚实贴心,就是脾气来了不由人。”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民进场经商打工如火如荼,方兴未艾。邦武、海生兄弟挑着缝纫机来到汉正街九如巷开始创业。初来起步,他们的全菊姐看到情况,连忙清理家中简陋厨柜、板凳,腾出场地,暂时堆货,提供方便,询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助,自己人当然要尽力。岁月,在他们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
节日,对湾里的牵挂,出现村头的形影。当她面孔一闪现,“全菊姐,全菊姐,全菊姐!全菊姐回来了!”远处的呼声扑面而来。大家忙上前接过手中的所提,拥簇到了家中,坐下一群当年的老弟们,回娘家省亲的小妹们也借机聚会,轮流作东接客场面,是亲情友情的宣泄。
当下,弥足珍贵的亲情友情,在商业化、市场化的冲击中,渐行渐远。上苍交给人的苦难,就是让人用厚诚去收获幸福。似乎逐渐淡忘,尽管如此,还是有人相信,亲切在“全菊姐”的称呼中坚守,那是良知,那是家风的承传。
人生处处是考场,时间甄别着每个人的真善美与假丑恶。在每个时期的表演,折射出来本质,让观众透析人的灵魂与内心。人们不说,心知肚明,不言而喻。如诗人臧克家《有的人》说所那样。
好在九十年代出生的一代,已经觉醒,乡亲的香火在绵延。亲切,“青了于蓝而胜于蓝”画轴在乡村徐徐展开。
当时,我有诗纪之曰:
一生辛苦性情刚,岁月经验尽饱尝。
荆棘丛中端饭碗,勤劳路上克饥荒。
愁肠才断捐三代,仁爱千秋播满堂。
墓草清明牵骨肉,依稀羸病卧残阳。
潘安兴,(自号木兰山樵),1949年10月11日生。湖北黄陂人。当年老三届,经历知青上山下乡,招工进厂,下岗打工,招聘到政府部门工作。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湖北报告文学学会理事、黄陂辞赋学会会长。著有《中华大家庭赋》全书234万字待付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