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独行君
鲁南的雪,总带着股彻骨的寒意。1940年2月的清晨,杜庄村头的老槐树还挂着冰棱,50余名身着粗布军装的战士已握紧了手中的汉阳造。他们是八路军115师运河支队第一大队第三中队的战士,在中队长丁瑞庭的带领下,正等待着一场关乎新生武装存亡的恶战。风掠过运河水面,卷着硝烟的气息,也卷着战士们胸腔里的热血。
天刚蒙蒙亮,贾汪据点的探照灯就像鬼火般在旷野里扫来扫去。日军指挥官佐藤把指挥刀重重拍在地图上,"杜庄的土八路,日出前必须全歼!"500多日伪军如饿狼般分三路扑来,伪军头目刘大麻子带着200人偷偷绕到村北,想断了战士们的退路。可他们不知道,运河支队的战士们早把退路融进了血脉——身后是家园,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村南的芦苇荡里,丁瑞庭正往手枪里压子弹。他棉袄的袖口磨得发亮,左胸那道台儿庄战役留下的伤疤,在寒气里隐隐作痛。这痛是提醒,也是力量。九时整,日军的九二式步兵炮轰然作响,第一发炮弹砸在土坝上,冻土块像冰雹似的砸在战士们的钢盔上。副班长李虎猛地从掩体后跃出,端着带血槽的刺刀就冲进了敌群。刺刀捅穿第三个日军胸膛时,一颗子弹从他后背钻了进去。倒下的瞬间,他用尽最后力气将两枚手榴弹甩进日军机枪掩体,一声巨响后,再也听不到那挺机枪的咆哮。
日军又从东北方向猛攻,战士们撤进村里的杨家围子。这处有高大院墙和四角炮楼的院落,成了生死阻击的最后阵地。炮弹炸塌了围墙,日伪军像潮水般从缺口涌来,又被战士们用刺刀和手榴弹一次次打回去。弹药快打光时,70岁的杨老太爷拄着枣木拐杖找到了丁瑞庭,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娃子们跟俺来!"地窖的石板被掀开,三筐用油布裹着的武器露了出来——那是1938年台儿庄战役后,村民们冒着杀头的风险藏下的家当,此刻成了战士们的救命稻草。
中午时分,日军竟丧心病狂地投来了毒气弹。黄烟漫进院子,战士们抓起湿毛巾、湿衣服捂住口鼻,咳嗽着、喘息着,却没一个人后退。5名战士组成战斗小组,趁乱冲出围墙,机枪扫出的火网把敌人压得抬不起头。直到黄昏,杨家围子依然像块啃不动的硬骨头,日军却已躺倒了70多具尸体。佐藤望着远处运河支队援军的身影,终于不甘心地收起了指挥刀。丁瑞庭站在村口擦拭指挥刀,刀刃上还嵌着半枚日军的铜纽扣,那是胜利的勋章,也是血与火的见证。
战后,村民们在村口立了块无字碑。没有姓名,没有事迹,可每个路过的人都知道,这里埋着50名勇士的忠魂,刻着一个民族不屈的脊梁。丁瑞庭后来升了大队长,带着运河支队打了更多胜仗,可他总说,杜庄的那个黎明,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光。
如今80多年过去,运河的水依旧东流,无字碑前的青草枯了又荣。每年清明,戴着红领巾的孩子们都会来献花篮,那鲜红的颜色在风中飘动,像极了当年战士们浸透热血的绷带。他们或许还不能完全读懂那段历史,但石碑无言的沉默里,藏着最厚重的嘱托——有些牺牲永远不能忘,有些精神永远要传承。
杜庄的硝烟早已散尽,但那些在血色黎明里挺身而出的身影,永远活在鲁南大地的记忆里。他们用生命告诉我们,什么是家国,什么是担当,什么是中华民族压不垮的脊梁。这或许就是无字碑真正的碑文,刻在时光里,刻在每个中国人的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