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怀旧小说
为了牢记和忘记
——欧阳如一
第十三章、病理化验结果出来了
吉丽第二天就接到了刘长江的电话:“吉丽,阿姨的病理化验结果出来了,你来我这儿取。”听着好像不错,吉丽就去了市立医院。
刘长江在他宽敞的办公室接待了他的老同学,看得出他别看已经退休只是个“顾问”却有实权。他见面就问:“吉丽,作家这个行业现在怎么样?”
吉丽说:“我算什么作家?我妈的病怎么样?”
刘长江说:“我叫人去取化验单了,我记得你初中就在《哈尔滨日报》上发表了小说,这在当时可是凤毛麟角。”
身体瘦弱的初中生吉丽低头行走在学校操场上,她在构思小说,这时有辆二八自行车迎面而来几乎把前轮插到她的两腿之间,却戛然而止,是刘长江,他说:“吉丽,我看了你的小说,真好,你可以到水工机械厂体检生活。”
这坏小子就是刘长江,和吉丽在小学就是同学,往她的书包里装过蛤蟆;初中又和她同学,还当上了班长,就因为他爸爸是水工机械厂厂长。全校只有他一个人有辆旧自行车,他个子矮只能“掏裆”骑,就是把一条腿穿到梁下,像耍杂技,动不动就假装撞人;可他体力好又聪明学习成绩不错,正应了那句话“淘小子出好货”。吉丽知道他看了她的小说很高兴因为全班乃至全年级人都会看到,就红了脸说:“你别这么坏好不好?再控制不住撞了人!”
吉丽的思绪回到他们俩的谈话,说:“咱们国家设作协、书协、音协、美协由政府出钱养专业作家、书法家、音乐家、画家的做法是从苏联学来的,文革前作家的工资、待遇和稿费很高,真是‘一本书主义’——出一本书名誉、地位和金钱就都有了。现在叫‘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作协的编制还在,但工资不高、没住房、创作假、体验生活费用报销等特殊待遇、稿费收入很低,所以当专业作家不如当自由撰稿人。当然,有的人既是专业作家也是自由撰稿人,就比我们这些垅沟里刨食的小作者强得多。”
健壮的刘长江在学校走廊拦住了瘦弱的同班女生吉丽,以前他们俩经常研究课题现在不敢了,有同学起哄说他们俩好,还因为他爸爸成了文革后期受处分的“三种人”,丢了厂长老师也把他降为学习委员,他问:“你跟《哈尔滨日报》熟吗?我想告咱们老师。”
吉丽很讨厌这个爱恶作剧却学习好的坏小子,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在老师那里失了宠,这倒是和她有点同病相怜,说:“我是自由投稿,跟编辑不认识。”她没说自上次她偶然投稿得中已经被退了几次稿。
刘长江的思绪回到了他们俩的谈话,说:“吴冠中说,画家是社会、是苦难养育出来的,所以美协这样的机构应该撤销。美协、作协我不熟,我就说中国足协吧?有人说十一个球员养活了三千多个管理人员,有点偏激,他们管理着全国的足球,包括中小学生的基础训练。但是足球行业的打假球、搞假裁判、靠行贿进入专业队、球员的高工资——有的年薪上千万,和对国家投资的贪腐都是足协搞出来的,真应当取销,还足球以市场。”
老师来家访了,带着班干部,一个上海女人和一个四川女人在屋里说话,两个孩子在屋外说话。
“你妈对你不好你也不能告她呀?你找老师老师也不会向着你。”(压缩)刘长江说,他还挺世故。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报社告老师,老师对你还会好?”
“我只想说她势力眼,没敢。”
“自从有了继父我妈就对我不好了,我整天干活还总挨骂,我想到学校住宿。”
“你妈是不想让你当作家,你爸就是因为文章写得好文化大革命才被批斗的。”
吉丽的思绪回到他们俩的谈话,说:“足球能养活自己因为中国的球迷数量巨大,比赛多,票房价值高。哎,长江,我就弄不明白了,国足那么臭怎么还有人看?小说就养活不了作家,作品多,需求少,都白看,收不上来费就不给稿费。”
刘长江笑笑,说:“你不踢球也不看球不知道,我们看得不是足球是‘表演’,国家和各省都有足球队,他们都有不小的观众群,球队会在比赛前商量怎么把戏演好,比分相差太悬就不好看了,这还不算打‘假球’,打假球是他们会设计出一些‘意外球’,让场外赌球的人爆赚或爆输,爆赚的是有内幕消息的人,这就太坑人了。”
中国足球原来这样?吉丽说:“咱们别光聊天,你问问我妈的结果出来没有。”
吉丽来住校了,刘长江一放学就在操场上踢球,他个子矮跑得快身体灵活,却总踢臭球,因为他总往宿舍楼的一个窗户看——没出现郁郁寡欢的吉丽。
“吉丽你的胃怎么样了?你的胃不好是睡眠不好吃饭不及时导致的,我给你扎几针就会好。”红医班的刘长江对木工班的吉丽说,他装模作样像个大医生。
吉丽岂是吃饭不及时?她经常吃不上饭——母亲每月只给他十五块生活费,还是父亲单位给的抚养费,她除了吃饭还要买课外书,就只能半饥半饱,可她佩服刘长江的学医精神却不让扎,男女之间手摸手太不好意思了,说:“我下乡胃就会好。”
刘长江的思绪回到了他们俩的谈话,问:“吉丽,你当初为什么不报红医班?是不是躲着我?我如果知道你报木工班我就会报木工班,你知道我会干活。”
(笑)他们俩哈哈笑,因为已经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吉丽说:“你对我有意呀?那你咋不表白呢?我都不知道。”
刘长江见到了回来过年的吉丽,她已经出落成电影《春苗》里的铁姑娘,胖得脸溜圆、通红,真好看,不知道她有没有对象。他说:“吉丽,现在恢复了高考,你要不要报名?我想学医,你呢?”
吉丽已经两年多没见刘长江了,听说他当上了赤脚医生,活轻、工分挣得多还有外快——他处处领先真是个人精,可她回家复习一周母亲就往回撵,还让她嫁给贫下中农扎根农村一辈子,真是有后爸就有后妈,她说:“社会就是我的大学,我有份工作就行了,还是想写小说。”
吉丽母亲的化验报告刘长江已经拿到手,他不急于告诉吉丽是因为情况不好,问:“那你这专业作家干得怎么样?你的家庭怎么样?孩子在干什么?”
吉丽知道刘长江已经是千万富翁,中国的医院院长哪怕一般的医院院长至少是千万富翁,就因为贪腐,真奇怪这个伟大的国家是怎么把各行各业都搞成这样的,说:“我现在每月有五千块钱退休金还是我妈给交的‘社保’,我三十岁就离了婚,孩子成家在北京。”
刘长江娶的媳妇年轻、漂亮、是高干子弟还和他是同行,可惜前几年得癌症去世,他正想再找一个,昔日的女神吉丽就出现了,打扮一下能冒充少妇,其气质更是少妇所不能及,说:“化验结果你母亲懂我就不说了,我有空会过去跟你们说说医疗方案。”
吉丽一愣,问:“是不是不好?”
刘长江点点头:“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