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泌阳行
一峻
夏日的暮色,如浓稠的汁液,终于缓缓沉淀下来,覆盖了泌阳城白日里灼烧的燥热。晚风轻悄地拂过,仿佛刚自泌水河面上沾染了水汽的清凉,又携着白日里遗留的暖意,舒缓地推着人群如溪流般涌向河畔。我亦随波逐流,踏上河堤,汇入这夏夜中慵懒而活跃的潮水中。
堤岸上散步的人流缓行着,如同一条渐渐舒展开来的缎带。有的推着婴儿车,车轮发出细微的滚动声;情侣们牵着手,低声絮语,脚步轻缓;更有三三两两的友人并排踱步,边走边笑谈,言语和笑声如飘散于风中的碎絮。人们皆着薄衫,微风不时拂过,衣衫便随之轻轻飘动,仿佛裹挟了白日最后的一丝躁动,又裹入了夜晚初生的凉意。
行至大桥边,眼前豁然开阔。桥下开阔处,早已密密麻麻布满了跳舞的人们。音响高亢地播放着节奏明快的舞曲,人群在节奏里整齐地摆动、旋转。领舞的人红绸扇起落飞扬,如同火焰跃动于暮色中。细看那些浸染了汗水的后背,衣服紧紧贴附在皮肤上,原来欢腾的节奏之下,那不断起伏的脊背里,却同样蕴藏着一种绷紧的韧力——这韧力是生命在节拍中默默拔节。
再往前行,公园一隅便是另一番景象。几处小亭子下,聚拢着唱戏、唱歌的老年人。他们或坐或站,嗓音或高昂或低回,伴着的胡琴声咿咿呀呀,在夜气里飘荡。唱者或闭目,或扬眉,脸上皱纹里都填满了深深投入的神情;听者亦随着节拍微微点着头,手指在膝上轻轻敲打,仿佛心弦已被那曲调拨动了。一位老者兴奋地唱起高吭的歌,脖颈上青筋毕露,他唱得如此用力,仿佛要将整个胸腔中的肺腑都倾注于那流转的音符之中。
河堤边的幽暗处,则静立着垂钓者的身影。他们如雕像般凝然不动,目光专注地投向幽暗的水面,浮标上微弱的光点在水波中微微晃动。他们沉静地守着面前的一片水域,仿佛在等待一个水波下的秘密悄然浮起。夜风徐来,拂动水面,漾起粼粼的波光,也拂过他们沉默的肩背,夜气弥散中,垂钓者仿佛也成了水边一根根静默的芦苇,耐心钓着水底暗流的私语。
归途时,路边小吃摊陆续点起灯来,灯火映亮了摊主们热情的脸。烧烤架上腾起烟雾,油锅在滋滋作响,香气弥漫四溢。最是那卖糖葫芦的吆喝声,清亮悠扬,忽远忽近地钻入耳鼓:“糖葫芦!脆又甜!”——那声音高亢而清越,像小锣在静夜里敲响,直直撞入人的心扉,又勾引着口腹之欲。我循声望去,晶莹的糖衣裹着鲜红的果子,在灯光下灼灼闪耀,仿佛小小的、可食用的灯笼,挂满了整条街巷的期待。
夜渐深沉,人声却并未消歇,反而在灯火里愈发稠密,河畔的灯火与笑语,仿佛点燃了整条泌水,流淌成一条人间的星河。人声、乐声、叫卖声……种种声响次第响起,最终又归于夏虫的鸣唱,可人们却依然在这片热闹的灯火里流连。我最后回望一眼,这喧闹而充满生气的河畔,似一条不息的长河,正载着沉甸甸的尘世悲欢与温热呼吸,在夏夜里汩汩奔流。
原来夏夜河边的人潮,并不仅是散步纳凉——更有生活的乐趣,在舞蹈,在歌唱,在守候,在吆喝,在灯火阑珊处,将散碎的光热与声响,织成了人间烟火里一条喧腾奔涌的暖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