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
尹玉峰长篇铁血小说《天驹》别一番语言架构,别一番草原风情;人性、野性、眼泪、爱恨、或生或死一一铁与血的交织,在生命荒原中困苦摇曳……这是一首准格尔旗黄河第一弯山曲中流淌着的回肠荡气,即有奇幻爱情,又有铭心酸楚,更有民族民主希望和伟大生命热忱的歌。曲折的故事中一直有圣主的天驹神马,就像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天驹
第五十六章
1
河套的黄昏,血色残阳浸染着土默川平原。
奇子俊躺在炕上,胸口缠着渗血的绷带,窗外传来低沉的争执声。他强撑起身子,透过糊着麻纸的窗棂望去——只见院外老槐树下,王真一身黑缎短褂,腰间别着驳壳枪,正拽着肖玫的手腕,面色狰狞地说着什么。
肖玫一袭靛蓝粗布袄,发辫散乱,却倔强地甩开王真的手。她身后是奇子俊养伤的屋子,而王真已按捺不住,猛地拔枪要往屋里闯。
“狗日的!”奇子俊双目赤红,伤口崩裂也浑然不觉,踹开木门冲了出去。
王真的枪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直指奇子俊心窝。
“奇子俊!你他妈还没死透?”王真狞笑,食指扣上扳机。电光石火间,肖玫旋身一记鞭腿,军靴狠狠踢中王真手腕——“砰!”子弹斜飞入土,惊起一群麻雀。
“肖玫!你忘了当年谁从你爹的棍棒底下救的你?”王真捂着手腕暴吼,“现在为了个外人,敢跟老子动手?!”
奇子俊喉间滚出野兽般的低吼,扑上去钳住王真脖颈,竟将这彪形大汉生生抡起!“咔嚓”一声,王真脊背砸断篱笆,蜷在柴堆里咳出血沫。
“来人!给老子毙了他们!”王真嘶声嚎叫。霎时间,十几个持长枪的士兵从麦垛后涌出,枪栓拉得哗啦作响。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骤然响起马蹄雷动。
一匹白马如烈焰般冲进人群——是天驹“小欢子”!它扬蹄踹翻两名士兵,鬃毛飞扬间,肖玫已拽住奇子俊跃上马背。“抓紧!”她猛夹马腹,小欢长嘶一声,踏着漫天尘土冲出包围。
枪声在身后炸响,子弹擦着耳畔呼啸而过。奇子俊死死搂住肖玫的腰,却在颠簸中摸到她后腰藏着的另一把勃朗宁。
2
月升荒原,二人滚落在一片芨芨草丛中。
奇子俊喘着粗气盯住肖玫:“你究竟是谁?!”
肖玫沉默片刻,突然将枪塞进他手里,自己“扑通”跪在沙棘丛中。月光下,她脸颊划过两道清泪:“……杀了我吧。我是河套地区大土匪王真的表妹。
“你念念不忘的肖玫……叧有其名,另有其身,另有其人”她发出绝望的惨笑,“但、不是我,我的情爱,我的美梦啊,只有喇嘛哥哥知道,虽然你跟喇嘛哥哥长得一模一样,但……那是一场空!”她哭着,唇角渗出了血,”现在——”她顿了一下说:”你我是敌人!”
枪口抵在肖玫的眉心,奇子俊的手却在颤抖。
他盯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双杏眼依旧清亮,但缺少了的羞怯,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哀痛。河套的夜风卷着沙粒刮过脸颊,远处传来野狼的嚎叫,像是为这场荒诞的相认奏响哀歌。
“你不是肖玫……”奇子俊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也不可能是肖玫!你是王真的表妹——他的眼线,他的刀子!”
肖玫忽然笑了。她仰起头,泪水冲开脸上的尘土,在月光下划出两道银痕。“那你呢?”她的声音陡然尖利,“你也不可能是我的喇嘛哥哥啊!我的喇嘛哥哥早就被天火焚烧了——你只是个顶着‘奇子俊’名字的孤魂野鬼!”
她的手指深深抠进沙土,忽然平静下来,目光越过奇子俊,望向远处黑魆魆的乌拉山轮廓。“喇嘛哥哥……”她轻声哼唱起那支《喇嘛哥哥》,调子飘忽得像一缕幽魂:
“上房嘹一嘹,
嘹见王爱召,
二(嘞)妹妹捎话话(呀),
要和喇嘛哥哥交……”
歌声未落,“砰!”一声震响——奇子俊的枪口喷出火舌,子弹撕裂夜空。他猛地勒转马头,天驹小欢子前蹄腾空,嘶鸣着冲向茫茫草原。身后,肖玫的歌声渐渐被风声吞没。
3
翌日夜晚,准格尔旗。
当奇子俊浑身血污地出现在旗公所门前时,整个旗都轰动了。旗长那森达来跌跌撞撞奔下台阶,一把抱住儿子,老泪纵横:“长生天开眼!我儿活着回来了!”新军战士们举着火把围上来,火光映亮一张张年轻的脸——他们当中许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草原狂鹰”。
天驹小欢亲昵地蹭着主人的肩膀,鬃毛上还挂着干涸的血块。兽医布和拨开人群走来,对奇子俊悄声说,”明天我领你去那公镇纪念碑群,肖玫就葬在那里。“
晨光洒在青灰色的石碑上。奇子俊的目光扫过面前排列整齐的四座石碑——老协理丹丕尔、平民学校教师肖玫、新军战士小欢子与他的妻子金花。每座石碑上都刻着名字和简短的生平,碑顶雕刻着传统的蒙古族花纹。
奇子俊在每座石碑前都郑重地行了跪礼,最后,停伫在肖玫的石碑前。布和默默递过一本油印刊物。“看看吧,”他压低声音,“乌兰夫的新刊,《蒙古前途》……里面提到了你。”
奇子俊翻开泛黄的纸页。在《河套英豪录》的栏目下,赫然写着一行字:
“奇子俊者,非独一人之名,乃蒙汉黎民求生之志也。”
他攥紧杂志,抬头望向东方——那里,启明星正刺破黎明前的黑暗。
奇子俊的手指猛地收紧,泛黄的纸页在他掌心发出轻微的脆响。他缓缓抬头,望向眼前这个穿着褪色蒙古袍、指甲缝里还沾着马粪的兽医布和的眼神不再是以往那种憨厚的笑意,而是闪烁着某种他从未见过的、锐利如刀的光芒。
"布和比古(叔叔)......你......"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
布和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被烟草熏黄的牙齿。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这才凑近奇子俊耳边,低声道:"去年冬天,我在五原城给军马治病时,遇见了一个叫乌兰夫的年轻人。" 他的蒙语带着浓重的鄂尔多斯口音,"他告诉我,蒙古人的出路不在王爷府,也不在军阀帐下,而在......"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布和立即闭口不言,佯装检查奇子俊手臂上的伤口。等骑兵巡逻队经过后,他才用指尖蘸着酒囊里的马奶酒,在杂志封面上画了个奇怪的符号——一个镰刀和铁锤交织的图案。
奇子俊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符号他在北平肖玫的画笔上见过,那是......
"共产国际派来的同志正在河套活动。" 布和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们说要建立不分蒙汉的苏维埃政权。奇子俊,你的名字,已经写进了革命名单。"
远处传来集合的号角声,布和迅速用袖子抹去那个符号,又变回了那个老实巴交的兽医。他拍了拍奇子俊的肩膀,故意大声说:"伤口记得换药!" 转身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中。
奇子俊站在原地,感觉手中的杂志突然变得滚烫。东方,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将乌拉山的轮廓染成血色。他眼前立刻浮现出:那公镇平民学校的教室里,阳光透过木格窗棂斜斜地洒进来。齐耳短发的肖玫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教鞭,轻轻敲打着黑板。她刚刚创编了一首新歌《二少爷招兵》,此刻正领着学生们高声歌唱。孩子们稚嫩的嗓音在教室里回荡,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犷与豪迈。
"沙圪堵点灯杨家湾明,
二少爷招兵忽沙沙的人,
二少爷常去那南北京,
就能交往几个日能人。
二少爷入过内人党,
满满儿装了一肚子新主张。
二少爷为下个冯玉祥,
脱了蒙古袍袍穿军装。
沙圪堵点灯杨家湾明,
二少爷招兵纪律明。
沙圪堵点灯杨家湾明,
当兵的不能串门门。
沙圪堵点灯扬家湾明,
当兵的不能点洋烟灯。
沙圪堵点灯杨家湾明,
当兵的不能苦害人....."
"今天我们要学一首新歌。"肖玫的声音像清泉般流过教室,几十个小脑袋立刻昂了起来……
此刻,奇子俊在肖玫的石碑前流下了眼泪,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将要成为什么人。
【版权所有】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