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1
臭头一看染黄发的姑娘要动真格的了,就吓得跑出店外。姑娘跺着脚嗔怨地喊道:“别叫什么臭头了,本来这个名字就不好听,就叫木头吧!”
女店长掀开后厨的蓝布帘子,手指上还沾着面粉。她看着女儿晃动的金色发尾,轻轻"啧"了一声。
"小荷啊,染头发比谈恋爱容易掉色。"她从冰柜顶上摸出半盒染发剂,塑料盒在日光灯下泛着青白的光,"这颜色染坏三次才学会的吧?"
小荷跺着的脚突然没了力气。母亲用染发剂盒子扇着风,围裙带子扫过柜台上的价目表,"当年你爸翻墙来看我,手里攥着两朵打蔫的月季——后来才知道是偷摘公园的。"
巷子深处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母亲忽然把染发剂盒子倒扣在女儿掌心,"要试颜色,先涂一绺头发。要试真心..."她转身时围裙擦落一瓣蒜皮,"得让他等够三遍桃花花期。"
女店长抬头望望墙壁上的电子钟,”你看看,这都半夜三更了……妈妈答应他住在店里,你得叫人家住的安心,不能什么事情都急三火四的……记住,你是姑娘家,无论社会风气变好变坏,你也是姑娘家!”
于是女店长决定把臭头找回头。她沿着巷子一路寻去。夜风卷着烧烤摊的烟火气,远处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像颗发软的橘子。她终于在巷尾修车铺的灯牌下找到了臭头——臭头蜷在褪色的塑料躺椅上,头顶"补胎充气"的霓虹灯管正滋滋闪着紫光。
"这椅子硌腰。"她踢了踢翘起的塑料腿,"跟我回去,还是住在厨房后间的行军床。"
臭头攥着的手一抖,女店长蹲下来平视着他:"你切葱花的手法我看过——"她比划着虚砍一刀,"手腕该这么压,改天我找老张头教你。"
路灯啪地炸了个火花。臭头喉结动了动,却听见围裙口袋里传来叮当响。女店长摸出两把钥匙,铜的那把挂着褪色的鲤鱼结:"下月厨师班开课,早上四点要跟我去批发市场认冬笋。"她起身时影子盖住臭头发红的眼眶,"至于学费...以后从你红烧排骨的抽成里扣。"
巷口传来卷帘门响动的声音,小荷的金发在夜风里像一簇不安分的火苗。女店长突然回头喊:"臭头!"臭头下意识立正站好,打了个举手礼。听见女店长带着笑的声音:"明天开始,叫你小树——当厨子的,总得从砧板开始生根。"
”对对对!”小荷笑嘻嘻地说,"不管你叫木头了,叫小树!"
2
臭头第一次走进厨师学校的时候,他穿着女店长硬塞给他的崭新厨师服,袖口还挂着没剪掉的价签,在玻璃幕墙的现代化教室里显得特别乍眼。
“切个土豆丝都能切出薯条来,你这刀工是跟狗学的?”鲁菜班的刘师傅把臭头刚切的土豆丝扔进垃圾桶,土豆丝粗细不均,最细的也有小拇指粗。臭头涨红了脸,低头盯着自己满是刀疤的右手——那是以前捡垃圾及在食品厂包装祖留下的,如今却成了他学厨的第一道难关。
为了弥补差距,臭头成了学校里唯一一个自愿加练的学员。凌晨三点,当其他同学还在呼呼大睡时,他已经蹲在厨房里吊汤。
“汤要清,味要醇,吊汤不是熬汤,是‘吊’出来的!”刘师傅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丢给他一根鸡骨,“这根鸡骨,你要吊出三套汤——先焯水去腥,再清炖出鲜,最后用纱布过滤,汤色要像玻璃一样透亮!”
臭头的手被蒸汽烫出水泡,纱布过滤时汤渣总从缝隙漏出,但他愣是熬了七个通宵,终于有一天,刘师傅尝了一口,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丢给他一把新刀。
转去川菜班那天,一个叫徐麻子的师傅直接让他生吞了一颗干辣椒。“先尝尝辣,再学做辣。”臭头辣得眼泪鼻涕横流,却硬是没吭一声。
“火候!火候!”徐麻子在他耳边炸雷般吼道,“川菜的灵魂是火候!炒宫保鸡丁时油温要七成热,下鸡丁的瞬间要听到‘滋啦’一声,像放鞭炮!”
臭头的手被热油溅得满是红点,但他记住了那个声音。后来徐麻子尝了他做的宫保鸡丁,难得地笑了笑:“差点意思,但……能吃了。
到了粤菜班,陈师傅教他做虾饺。
“虾饺皮要薄到能透光,但又不能破!三折捏口,拇指压出12道褶,少一道都是残次品!”陈凤仪捏着虾饺像在捏艺术品,而臭头捏的虾饺不是破皮就是露馅。
为了练好褶子,他每天凌晨四点起来揉面,手指被竹升面压得变形,终于有一天,他捏的虾饺被陈师傅放进蒸笼——蒸好后,虾饺晶莹剔透,褶子均匀如花瓣。
初级班结业那天,校长宣布要进行“刀工大考”——在十分钟内,将一根黄瓜切出1000根细丝。
臭头深吸一口气,想起刘师傅的“蓑衣刀法”,想起徐麻子的“火候”,想起陈师傅的“十二道褶”。他闭上眼睛,一刀一刀切下去,当最后一刀落下时,黄瓜丝如瀑布般散开,细如发丝。
评审们沉默片刻,然后同时竖起了大拇指。臭头被评为希望之星,免费进入"特色大菜班”。
女店长站在观众席,嘴角微微上扬。她知道,那个曾经连土豆都切不好的臭头,已经不一样了。
3
臭头第一次见到程老时,对方正蹲在院子里翻动一排排陶缸,浓烈的发酵味直冲鼻腔。“闻闻看,这是臭鳜鱼的味道。”程老挖出一块腌好的鱼肉,递到臭头面前。
臭头强忍反胃,深吸一口气——那是一种混合着霉香、咸鲜和一丝刺鼻的复杂气味。“徽菜讲究‘重油重色重火功’,但最难的,是让臭变香。”程老用刀在鱼身上划出柳叶纹,“煎的时候火要旺,油要热,鱼皮要脆,鱼肉要嫩,最后淋上酱汁,臭味全化成了鲜。”
臭头在三十八度的高温下反复练习煎鱼,手臂被热油烫出水泡,终于有一天,他做的臭鳜鱼被程老夹了一筷子:“还行,有点样子了。”
郑老带臭头走进一间昏暗的储藏室,墙上挂满发黄的菜谱。“佛跳墙不是一道菜,而是一场修行。”他指着一排排酒坛,“食材要分三层码放,鲍鱼在最底下,蹄筋在中间,鸽蛋在最上面。”
臭头每天凌晨四点起床,跟着程老去鱼市挑最新鲜的海货。鲍鱼要用牙刷刷净裙边,鱼翅要反复泡发去腥,干贝要撕成细丝。煨制时,炭火要文火慢炖三天三夜,中途不能开盖。
结业那天,臭头端出一坛佛跳墙,揭盖时香气扑鼻。郑老尝了一口,沉默半晌,突然大笑:“你小子,可以出师了!”
彭老让臭头做的第一道菜是剁椒鱼头。“辣椒要现切现剁,蒜瓣要拍碎,鱼眼要朝上摆盘——这是规矩!”彭老的声音震得厨房嗡嗡响。
臭头被辣得眼泪直流,手上还被剁椒溅出的汁液灼伤。但他咬牙坚持,终于掌握了“一手抓椒,三指蒜”的黄金比例。当他端出自己做的剁椒鱼头时,彭老尝了一口,突然摔了筷子:“太辣了!但……够味!”
柳老教臭头做西湖醋鱼时,要求他必须用活鱼现杀。“鱼要饿养两天,让肚子里的泥沙吐干净。”柳老指着鱼背上的刀痕,“这里要划深一点,蒸的时候才能入味。”
臭头第一次杀鱼时手抖得厉害,鱼鳞溅得满脸都是。但他渐渐掌握了诀窍,最后能在一分钟内将鱼处理干净。当他做的西湖醋鱼端上桌时,柳老尝了一口,点点头:“酸甜适中,鱼也嫩,就是卖相差点。”
陆老给臭头一块嫩豆腐,让他练习“文思豆腐”。“刀要稳,手要轻,切出来的豆腐丝要能穿过针眼。”陆老的声音轻得像在说悄悄话。
臭头切坏了无数块豆腐,手指被刀割得鲜血淋漓。但他没有放弃,终于有一天,他切出的豆腐丝细如发丝,能在水中漂浮不散。陆文轩尝了一口他做的文思豆腐羹,微微点头:“火候到了。”
刘老让臭头重新挑战九转大肠。“糖色要炒到枣红色,加醋的时候要‘滋啦’一声响。”刘老的语气不容置疑。
臭头在厨房里熬了十几个通宵,终于掌握了炒糖色的火候。当他端出自己做的九转大肠时,刘老尝了一口,突然笑了:“你小子,总算没给我丢脸。”
陈老教臭头做干炒牛河时,要求他必须用大铁锅。“火要大,油要热,河粉要炒到‘镬气’直冲天花板。”她指着锅里的河粉,“炒的时候要像跳舞一样,翻得快,炒得匀。”
臭头的手臂被热锅烫得通红,但他坚持练习,终于掌握了“镬气”的诀窍。当他端出自己做的干炒牛河时,陈老尝了一口,点点头:“有模有样了。”
徐麻子让臭头重新挑战水煮牛肉。“花椒要现焙现磨,淋热油时要听得见‘滋滋’声。”徐麻子的声音像在打雷。
臭头的手指被花椒磨得生疼,但他咬牙坚持,终于掌握了花椒的烘烤火候。当他端出自己做的水煮牛肉时,徐麻子尝了一口,突然大笑:“你小子,有点东西!”
4
从此,女店厂给臭头取的“小树”名字,在馅饼粥店里,比任何广告牌都管用。
女店长把“小树秘制”四个大字贴在大门最显眼的位置,下面还挂着一块手写木牌——“本店首席厨师:小树先生,师从八大菜系名厨。”
“小树,你这馅饼怎么这么香?”一位常客端着刚出锅的馅饼问。
臭头擦擦汗,咧嘴一笑:“面要醒够三小时,肉馅得用三分肥七分瘦,最后烙的时候火要小,慢慢逼出油香……这是咱们店长的家传手艺!”
女店长站在收银台后,看着店里座无虚席,臭头又会说话,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有顾客赞扬臭头的烤鸭特别好吃,臭头就用手指着门侧的”小树烤鸭,肥而不腻”的广告宣传语大声说:”这不写着的嘛,小树烤鸭,肥而不二!“
”肥而不二。”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忽然,哄堂大笑。臭头心里想,”在厨师学习班,师傅们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我咋照字一念,把‘腻'念成’二’了?文化短板啊,他想起了当老师的妹妹云秀有文化,云功德校长有文化,赵泼儿有文化,云校长还鼓励他到省城找到赵拨儿学文化……可是作为厨师把“肥而不腻"嘴边的话念成“肥而不二”,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太掉价了!"他瞄了女店长和收银台的小荷一眼,发现她们也都在笑。
于是,他也跟着笑起来,忽然大声道:”小树烤鸭,肥而不二?我倒是要看看,半个省城,哪个敢说一?朋友们,小树烤鸭,梨木明火烤制,鸭肉果香、色泽枣红、皮脆如纸、肉嫩多汁,爱谁谁,小树烤鸭,肥而不二!“
"有才、有才!”有人惊奇喊道。
”太有才了,鼓掌!”有人站立起来鼓掌。
馅饼粥店一下子热闹起来,觥筹交错间尽是欢快的谈笑。
【版权所有】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