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时代褶皱中窥见生命本相
—— 评《手机》中的命运与时代交响
◎ 灵 之
《手机》以病房为叙事原点,辐射出两代人、多阶层的生命轨迹。小说中,无论是手握权力的 “我”、挣扎求生的李托阳,还是历经苦难的李托与阳薇,他们的命运如多条溪流,在时代的河床里奔涌、交汇,最终指向对生命本质与时代关系的深层叩问。五个核心命题如五把钥匙,恰好能打开这部作品的文学肌理。
一、生命本质的共通性与时代烙印的分野
生命的本质从来指向 “存续” 与 “联结”—— 对安稳的渴求、对情感的依赖、对后代的期许,是所有生命最朴素的底色。但小说中不同人物的命运差异,恰是时代烙印的直接显影。
“我” 的前半生被会议、酒局、权力包裹,手背上的针孔 “像串起来的省略号”,圈住的是被体制规训的生活。直到血糖数值将其钉在病床上,他才幡然醒悟:曾经追逐的权力重量,远不及相好送来的小米粥温度。这种 “后知后觉”,是权力时代对个体的异化 —— 当 “避嫌” 成为本能,情感表达被压缩成消防通道里的悄悄探望、便签上的歪扭笑脸。
而李托阳的生命轨迹,始终被 “生存压力” 与 “数字浪潮” 裹挟。他的手机里存着妹妹的照片、母亲的语音,是 “唯一也是最好的伙伴”—— 这是数字时代赋予的联结方式;但也正是手机里的兼职信息、扫码搜题的诱惑、电商诈骗的陷阱,将他推向透支身体的边缘。他的针孔里流淌的,是城市化进程中底层青年的焦虑。
李托的命运则刻着另一种时代印记:从 “将军后代” 到 “黑五类的种”,从深山务农到工地搬砖,政治运动的余波、城乡差距的现实,像无形的网,让他终其一生都在 “攥紧日子”。他与 “我”、李托阳的生命起点不同,却在 “为家人奔波” 这一本质需求上完全重合 —— 时代不过是给相同的本质,套上了不同的枷锁。
二、时代催生的生命本能:伦理规训下的突围
传统伦理总以 “应当” 框定生命:官场要 “避嫌”,婚姻要 “忠诚”,生存要 “体面”。但小说撕开了规训的表皮,露出被时代催生的、更本真的生命本能 —— 这些本能或许 “不合伦理”,却是生存与情感的自发突围。
阳薇的故事最具代表性。被富家子弟侵犯后,家人用 “私了钱” 为弟弟换彩礼,她的身体与尊严成了家庭的 “祭品”。而她后来的生理需求、与李托的婚姻,乃至在工地宿舍的 “妥协”,本质上是对 “被牺牲” 命运的反抗:当生存与尊严被时代碾压,身体成了唯一能自主的 “阵地”。这种反抗无关道德优劣,而是底层女性在生存绝境中的本能选择。
“我” 与相好的关系同样突破了伦理规训。曾经视 “避嫌” 为官场本能的他,病中最盼的是 “大大方方让她坐在床边”。权力时代的 “体面” 退场后,对温暖的渴求浮出水面 —— 这不是对伦理的背叛,而是生命在剥离社会身份后,对情感本能的回归。
李托阳对 “放水节” 的模仿、对林薇的身体迷恋,则是数字时代青年的本能投射:当现实中 “连智能手机都没有” 的自卑与 “被轻视” 的屈辱累积,身体的欲望与对亲密的渴望,便成了对抗现实无力感的出口。
时代越压抑,本能的突围越显真实。
三、小人物的 “简单” 与历史纵深的 “典型”
小说里的小人物从无 “宏大叙事” 的自觉:李托只想 “好好种地”,阳薇只求 “娃能长大”,李托阳不过想 “凑够学费”。但当他们的故事被嵌入历史纵深 —— 从清代名门避祸、红军少将蒙冤,到政治运动、城市化浪潮、数字诈骗 —— 个体的 “简单” 便有了跨越时代的典型意义。
李托一家的命运是一部微缩的中国底层史:先辈为避祸躲进深山,是封建时代的生存策略;李托因 “黑五类” 身份乞讨,是政治运动的个体创伤;李托阳为学费打工、被手机诈骗,是城乡差距与数字鸿沟的当代缩影。三代人的苦难不是孤立的,而是历史链条上的一环 —— 他们的 “简单” 愿望(安稳、温饱、尊严),恰恰反衬出不同时代对底层生存的挤压。
即便是 “我” 的故事,也暗含典型性:从 “攥着签字笔才叫踏实” 到被血糖数值 “攥得死死的”,权力阶层的 “前半生” 与 “后半生” 割裂,恰是转型期中国 “成功人士” 的集体镜像 —— 在追逐世俗成功的路上,弄丢了生命本真,最终在疾病面前被迫回头。小人物的 “小”,正因承载了时代的 “大”,才获得了文学的重量。
四、手机:现代性的双刃剑与生命的绞索
手机在小说中是绝对的 “核心意象”—— 它既是现代文明的象征,也是撕裂人性的利刃。对李托阳而言,手机是 “与家人联结的脐带”:母亲的语音、妹妹的照片存在里面,物流园兼职信息从里面获取,它是贫瘠生活里的 “希望载体”。
但手机的 “恶” 同样锋利:王浩用手机炫耀阶层差异,刺伤他的自尊;林薇通过手机编织诈骗陷阱,卷走全家积蓄;甚至他对手机的迷恋本身,就成了精神内耗的源头 —— 为了 “像样的手机”,他动过卖血、偷窃的念头,最终因诈骗后的绝望透支身体。手机本应是 “工具”,却成了衡量价值的标尺、欲望的诱饵、生命的绞索。
这种 “双刃剑” 效应在 “我” 身上同样存在:手机里的项目推进会流程、下属的汇报,是权力的延伸;但当它不再响起,病房的寂静反而让 “我” 听见内心的声音。手机的 “在场” 与 “缺席”,恰似现代性对人的规训 —— 它既让人高效联结,又让人沦为工具的奴隶。
五、时代魔咒与宿命轮回:生命在重复中寻找出口
小说最动人的力量,在于揭示了一种 “时代魔咒” 般的宿命感 —— 不同时代的人,似乎在重复相似的困境。李托为家人在工地透支身体,最终坠亡;李托阳为凑学费、还欠款拼命打工,最终因焦虑昏迷。父子俩的命运轨迹高度重合:为了 “责任” 牺牲自我,在生存压力下耗尽生命。
“我” 的命运同样暗含轮回:前半生用健康换权力,后半生用权力换健康(却换不回);曾经轻视 “龙井混着墨水的温度”,如今却渴求最朴素的陪伴。这种 “得到即失去” 的循环,是权力时代的宿命。
但小说并未停留在 “宿命的悲观” 中。李托阳昏迷中仍攥着手机里的家人照片,“我” 在病中学会珍惜相好的陪伴,阳薇在苦难中养大孩子 —— 他们在重复的困境里,始终保留着对 “联结” 的渴望。这或许是对 “时代魔咒” 的微弱反抗:宿命或许存在,但生命总有不被驯服的部分 —— 那就是对 “好好活着” 的执着,对 “爱的联结” 的坚守。
结语:于碎片中看见生命的完整
《手机》用病房里的碎片叙事,拼出了一幅时代与生命的交响图。无论是权力者的回望、底层者的挣扎,还是手机串联起的现代困境,最终都指向一个答案:生命的本质从不是时代赋予的标签(官员、农民工、青年),而是对 “联结” 与 “存续” 的永恒渴求。
时代会变(从权力社会到数字时代),伦理会变(从 “避嫌” 到 “真实”),工具会变(从钢笔到手机),但生命对温暖、尊严、希望的追求,永远不变。这或许就是小说最深刻的启示:在时代的褶皱里,每个挣扎的生命都值得被看见 —— 因为他们的苦难与渴望,本就是我们共同的底色。
附件:
手 机
作者:杨东
一
护士第三次来换点滴时,我盯着手背上青紫色的针孔数了数。从第一天的三个,到现在已经能在小臂上连成歪歪扭扭的线 —— 它们像串起来的省略号,把前半生那些被会议、酒局填满的片段都圈了进去。
血糖检测仪在床头柜上闪着冷光,16 的数字像枚图钉,把我钉在蓝白条纹的被单上。以前总觉得手里攥着签字笔才叫踏实,现在倒被这串数字攥得死死的。
住院第二天清晨,我听见走廊里保洁员拖地的声音。往常这个点,办公室的门该被敲到第三遍了,小李会捧着一摞待批的文件站在门口,见我皱眉就赶紧说 “不急,您先喝口茶”。
有回刚拆开她托人送来的龙井,王科长就揣着项目方案进来,钢笔尖在报告上点着 “就等您拍板”,漏墨的蓝渍晕在纸角,我当时还沉脸训他 “做事能不能细心点”。现在倒想再闻闻那股龙井混着墨水的味道,比病房里消毒水的气息暖多了 —— 那墨水里有权力的重量,可龙井里藏着她偷偷递来的温度。
床头柜第二层抽屉里,她昨天带来的保温煲还温着。早上她来的时候特意绕了远路,从消防通道悄悄进来,把小米粥倒进瓷碗时,勺子碰到碗沿的叮当声都压得轻轻的。
“知道你不爱吃医院的,在砂锅里炖了俩小时才敢送来。” 她说话时替我掖被角,鬓角的碎发蹭过我脸颊,和上次在休息室她替我擦汗时的触感一样。趁护士去换吊瓶,她往我手心里塞了张便签,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晚上我再绕过来”,我捏着便签纸往她手背上拍了拍,她耳尖红得像被晨光染过。
下午做糖耐量测试,护士举着针管过来时,我盯着她口罩上方的眼睛发愣。这双眼睛和楼下服务台的小姑娘很像 —— 上次陪她来医院拿体检报告,那姑娘总偷瞄我们,她当时攥着我的袖子说 “会不会被人认出来”。以前总觉得 “避嫌” 是官场本能,现在倒盼着能大大方方让她坐在床边,哪怕被哪个下属撞见也没关系。
夜里睡不着,就看窗外的梧桐。树叶被风掀得翻卷,像极了我那些被日程表钉死的日子。手机里存着下周的项目推进会流程,是小李昨天发来的,末尾加了句 “您安心养病,没人敢乱拍板”。我摸了摸屏幕,突然想起上周在酒局上替合作方挡酒,她发来的微信 “少喝点” 被我随手按灭。现在倒希望能再听一次她在电话里嗔怪 “又不拿身体当回事”,哪怕是隔着听筒的唠叨,也比病房里的寂静实在。
她带来的换洗衣物里,有件我常穿的灰色夹克。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手指,忽然想起上次在停车场,她替我掸掉肩上的雪,指尖勾着袖口说 “都磨破了还穿”。那时候正急着去见开发商,只拍了拍她的手就上车,现在把脸埋进夹克领口,闻到上面混着她的香水和会议室烟味,眼眶突然发潮 —— 那烟味是应酬的痕迹,香水味却藏着她趁我不备偷偷喷在领口的小心思。
主治医生今天查房时说,血糖总算稳住了。他用笔在病历本上划了道线,“再观察一周,就能出院调理了”。我盯着那道线,突然想起年轻时在办公室挂的 “年度目标”,后来被各种剪彩、座谈的请柬盖得严严实实。原来当一把手这么多年,最该盯着的从来不是下属递来的请示单,是她每次来都要反复看的体检报告,是她往我水杯里悄悄加的枸杞。
身材小巧玲珑的护士来拔针时,我没像前几天那样别过脸。针尖离开皮肤的瞬间,竟有种松快的感觉 —— 好像那些被 “领导” 身份捆着的紧绷,也跟着松了些。窗外的梧桐叶被阳光照得透亮,不像刚住院时那样蔫蔫的。她提着保温桶从消防通道的阴影里走出来,隔着几步路就冲我摆手,“今天炖了山药排骨汤,问过医生了,能喝”。
我突然觉得,那些被助理追着签的文件、推不掉的庆功宴,其实都不是日子本身。真正的日子,是她绕远路送来的保温桶里的热气,是她怕被人撞见、在走廊尽头朝我挥手的样子,是她偷偷往我口袋里塞万艾可时说 “别让护士看见。记住,我每天给你一粒,作为你欠我的记录,出院后加倍补偿!” 的叮嘱 —— 这些以前被 “身份” 挡在视线外的细碎,原来一直都在,只是被太多虚浮的体面盖住了。
病房里的时钟滴答作响,不再像前几天那样让人烦躁。我接过她递来的汤勺,第一次觉得,这样趁没人时慢慢喝一碗汤的时间,比在主席台念讲话稿的时刻都踏实。
她每次来都掐着点,护士查完房、下属走了才敢进门,坐不了半小时就要起身,“晚了怕楼下保安起疑”。我拉着她的手往床边拽,她半推半就,我手伸到她乳罩下摸摸,又伸到下体摸摸,她身体立即扭动起来,嘴上却说 “别闹,万一有人进来”。这时,楼道里响起了高跟鞋撞击地板的声音……
侧身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消防通道口,高跟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越来越远,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 以前总觉得身边围着一群人才算风光,现在才明白,能留住一个愿意偷偷来看你的人,比什么都金贵。
虽然,她每天都来探视,乘无人时我就摸一把亲一口,甚至想把她压在身下……毕竟她是偷偷摸摸跟我来的,在医院不能久留。当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高跟鞋撞击地板的声音隐去,猛然间,心里空落落的,盼着有个伴说说话。
二
正急切地盼望着,第三天清晨对床有了动静。
金属推车碾过水泥地的 “哐当” 声撕开了走廊的寂静,护士的白大褂扫过门框时,我看见被抬进来的年轻人。他被白布单裹着,手腕细得能被成年人一把攥住,睫毛上沾着的灰尘在晨光里看得分明,像刚从收割后的稻田里被捞出来。
老中医来查房时,白大褂袖口沾着深绿的艾草汁。他指尖搭在年轻人腕上捏了半晌,指腹在腕骨处轻轻摩挲,忽然 “嗯” 了一声:“脱阳。” 收回手时,他袖口的艾草汁蹭在床单上,洇出浅褐色的印,“阳气散得太急,就像灶膛里正旺的火被猛灌了阵冷风,得慢慢焐。”
“脱阳”——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医生走后,我在手机百度搜索“脱阳”,给出的答案是:脱阳是中医的一种说法,指由于阳气突然大量耗散而出现的危重症候。在一些传统医学典籍中有所提及,通常与过度的性行为、剧烈的体力消耗、严重的疾病等因素有关。
脱阳者可能会出现面色苍白、四肢厥冷、冷汗淋漓、呼吸微弱、神志不清甚至昏迷等症状。从现代医学角度来看,这些表现可能与休克、心力衰竭等危急情况有相似之处,是身体处于极度虚弱和功能衰竭的状态。脱阳较为严重会致人死亡。
百度里进一步解释:需要注意的是,“脱阳而死” 这一概念在现代医学中并没有完全对应的疾病诊断,更多是基于传统医学理论的一种描述。但传统医学对于人体健康和疾病的认识有其独特的视角和价值,其中关于阳气维护和养生保健的理念,对于人们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仍有一定的启示意义。如果出现身体不适或疑似危急情况,应及时寻求现代医学的诊断和治疗,以确保生命安全。
我盯着那片浅褐色的印子看了很久。年轻人昏迷的四天里,那印子渐渐变成了深黄,像片干枯的树叶。直到第四天午后,病房门被推开道缝,穿深蓝色夹克的汉子探进头来,裤脚沾着的新泥在水泥地上蹭出浅痕。
汉子告诉我,后生叫李托阳,汉子是李托阳的雇主。以下是雇主提供的情况:
李托阳在这里无亲无故。20出头,来自西南的深山里。高中读完放弃高考,到县城闯荡。这里每年农忙时节需要大量人手,相关部门每年都有组织地到偏远的外省招募大量人员来务工,管吃管住管发劳务费。务工者愿意留下来,可以自己或者举家迁来,成为这里的永久居民。李托阳今年春招来这里。李托阳面容苍白,身体单薄,病恹恹的样子,无人认领,农民汉子便领回家当帮手。
李托阳举止斯文,性情温和;说话慢条斯理,思想深刻独到——是个读书人。干活不紧不慢,倒也不偷奸耍滑,就是有些重活人家拼蛮力,他会使小窍门,效率反比别人高。人们都说他,没考大学,可惜了;若上了大学没保是国家级人才。
“他入院前,别无异常,怎会昏迷这么久?”雇主汉子说着叹了口气。“眼下非常忙,人手好紧,却出了这档子事。但愿他能救过来,否则,我可惨啦!赔偿必然不是小数目。”
那天,雇主汉子一大早照例来唤李托阳吃早饭,发现李托阳“死”了,随即报了案。
警察当天很快来到,迅速勘踏完现场,将有关证物带走,把他急速送到医院抢救……
雇主汉子匆忙走了,我由好奇陷入了深思中。
三
李托阳醒在第七天傍晚。她刚离开,我正回味着见面的情形,突然听见对床传来极轻的响动。他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翅,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喊:“手机……” 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大叔,我手机…… 里面有我妹的照片,还有我妈昨天发的语音……”
李托阳终于醒了,神志稍恢复些,就嚷着要他的手机,说,手机是在这里唯一也是最好的伙伴,没有手机,他一天也活不下去……
我让护士去问了值班民警,半个钟头后,手机被送了过来。塑料壳背面贴着张卡通贴纸,边角卷了起来,屏幕上有道斜斜的裂痕,但亮起来时,那道裂痕像被镀了层金边。李托阳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半天,才找到语音消息,按下播放键时,他屏住了呼吸。
“托阳啊,你妹今天去镇上买了新本子,说要给你写信呢……” 女人的声音带着电流声,混着背景里的鸡鸣,“你别太累,钱不够就跟家里说,我把后山的核桃卖了些……”
语音到这里断了。
李托阳盯着黑下去的屏幕,突然红了眼眶。他侧过脸望着窗外,稻穗在暮色里已经成了灰蓝色。
“我妹叫李薇阳,比我小半小时。” 他声音还有些发虚,“她总说要考去深圳,说那里的电子厂能挣到钱,能给我妈买台洗衣机。”李托阳声音轻微,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等能多说话些,他才慢慢讲起晕倒前的事。
收工后他蹲在水渠边洗手,手机在裤兜里震了震 —— 是同乡发来的消息,附带着妹妹举着录取通知书的照片。“我蹲在埂上回消息,看见屏幕里自己的影子,才想起学费还没凑够。” 他指尖在手机壳上摩挲,“手机备忘录里存着物流园的兼职,说晚上卸车一晚三百。我想干三晚,就能凑够一半。”
那天半夜我醒过来,看见李托阳举着手机。屏幕光在他脸上投下小块亮斑,映得睫毛像落了层霜。见我醒了,他把手机递过来 —— 照片里土坯房门口,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奖状,身后玉米架堆得比房檐还高,金黄的玉米粒在阳光下闪着光。“我妹,” 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笑,“等我好利索了,就去给她买支新钢笔。”
很快,我们就像朋友一样无话不说。
当我问起他这次“入院”的情况,他告诉我,这次大难不死逃过一劫,原因他很明白,要怪只能怪自己。
窗外的月光淌进病房,在他手背上铺成层银。输液管里的药水还在慢慢滴,滴答声混着远处稻田里的蛙鸣。我突然想起老中医说的 “脱阳”—— 或许这年轻人散掉的不是阳气,是藏在骨头里的那点劲,全用在了手机里存着的那些念想上。
李托阳的话东一句西一句,有一搭没一搭,我还是整理出一些头绪,知道了他的家史(事)。
四
阳薇第一次见到李托时,手里正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玉米饼。那年她十七岁,刚把晒好的玉米收进粮仓,就听见院门口传来陌生的脚步声。
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军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站在门槛外时,裤脚沾着的泥蹭在了青石板上。媒人跟在后面,嗓门亮得能惊飞檐下的燕子:“阳薇,这是李托,从山外煤矿来的,踏实人!”
阳薇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撞在粮仓的木柱上。她看见男人手里攥着块红布包着的东西,解开时露出块崭新的肥皂,清清爽爽的香味漫开来,盖过了她手上的玉米味。“我听说,城里姑娘都用这个。” 男人说话时有些局促,眼角的纹路动了动。
那天的阳光把院子里的玉米摊成了金箔。阳薇蹲在玉米堆旁翻晒粮食,听媒人在堂屋里跟娘说话。“他爹娘走得早,在矿上挖了十年煤,攒下些钱……”“矿上不是塌了吗?”“是塌了,但他命硬,被埋了三天都没事……”
阳薇的手顿了顿,玉米粒从指缝漏下去,发出沙沙的响。
“阳薇!” 娘在屋里喊她,“发什么愣?给李托倒碗水!”
阳薇站起身时,膝盖麻得发疼。她舀了碗井水,递过去时,手指碰到了男人的手 —— 粗糙得像磨盘,指关节有些变形。男人接过碗,喝了两口就放下,“我帮你翻玉米吧。” 他蹲下来,手掌摊开时,阳薇看见他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的疤。
“这是挖煤时被矿石划的。” 男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塌方那天,我就是攥着根钢管爬出来的,钢管上的锈都嵌进肉里了。”
阳薇没说话,把手里的木耙递过去。男人翻玉米的动作很轻,像在摆弄什么易碎的东西,阳光落在他发梢上,有几根已经白了。“我来山里是想讨个活,没想到能……” 他没说下去,耳根红了。
洞房里的红烛燃到半截时,阳薇才发现李托一直坐在炕沿搓手。红盖头早被她自己掀了,她拽着他的袖子往炕里拉,他的手烫得像刚从灶膛里抽出来的火钳。“我这辈子没碰过女人。” 男人喘着气说,下巴上的胡茬扎在她额头上,有点痒。
后半夜山风拍着窗棂,阳薇在李托怀里数他下巴上的胡茬。他胸腔里的心跳声很稳,像山涧里永远不停的流水。“听爸爸说,我祖父以前总说,男人要像山里的竹,弯了不折。” 李托的手指在她发间动了动,“爸爸以前是将军,后来被发配到农场,我两岁时,我娘就走了。”
阳薇让李托先停止絮叨上辈子的事,直往他怀里钻了钻,却不见李托行动。生拉硬拽李托才开启夫妻生活。
那晚,云雨多少次,李托已经记不清,直到双双都喊累了才休战,进入梦乡……
三
李托阳的母亲阳薇十分漂亮,她是老大,下面三个弟弟。小学没读几年,阳薇就帮父母操持家务干农活。但是,由于家境窘迫,虽然出落得水灵灵了,也没人来提亲。父母一直盼着她出嫁,收笔彩礼,改变家境,也好给弟弟娶亲成家。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秋末,山外来了辆小轿车,戴金丝眼镜的男人递她奶糖时,也说过 “命硬” 这样的话。那天她攥着奶糖往深山走,男人的皮鞋总在落叶上打滑,却总在她身后说城里的事 —— 百货大楼的玻璃柜能映出人影,瓷砖地光脚走上去会打滑,还有永远热乎的暖气。
走到溪水转弯的石崖下时,男人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奶糖在掌心化了,黏糊糊的,像她那时的心跳。山风卷着落叶堵住她的嘴,石崖上的野菊被撞得簌簌落,沾了她满衣襟。后来她只记得自己躺在冰凉的石头上,金丝眼镜掉在旁边,镜片映着灰扑扑的天。
回家时她的蓝布裤沾着泥,裤脚撕了道大口子。娘在灶房里数那沓用报纸包着的钱,纸张摩擦的声响像虫爬。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子敲了敲鞋底:“这事不能声张,你三弟的彩礼有着落了。” 那沓钱真沉,用红绳捆着,放在柜角像块压箱底的青砖。
富家子弟有家室,甩过来几万私了。
家里怕事,收下一块砖一样的钱,放过了富家子弟。
父母把私了钱分成三等份,作为彩礼,让三兄弟成家另立门户,只留下阳薇在身边。
父母和阳薇都知道阳薇破了瓜,成亲条件不能高,但凡人老实就嫁,让她快快逃离伤心地。
一天晚上阳薇在入睡前擦洗身子,当手触到下体,有触电般的感觉。手长时间抚揉下体,舒爽感说不清道不明,接连三次才过足瘾。
从此,除了每月“大姨妈”来的一周,其余时间,每晚入睡前都会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下体……她感觉自己出现了怪癖,但是,没法赶走哪个魔鬼般的“需求”。
一日,有人来提亲,父母看了一眼,不假思索就收下两万元订亲彩礼钱,欲快快地把阳薇打发出门。
阳薇她想起被藏在柜角的那沓钱,想起石崖下的野菊——现在在李托宽厚胸脯透出的体温传过来,加上由李托满足魔鬼般的“需求”,名正言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这个大山九十九条沟,一条沟的人和另一条沟的人,没有特别的机缘,恐怕三辈子也难照一回面。
现在,两个从未谋过面的男女,像跨越了千山万壑走到一起,李托除了岁数大些,其余方面都不差,尤其是格外信任自己、体贴自己,恩爱有加,在这个环境里过世外桃源小日子,阳薇感觉这辈子足了!
李托虽然木讷寡言,但是,李托说什么她都爱听。
山风把最后一缕夕阳卷进九十九道沟时,油灯在灶房的泥墙上投下两个依偎的影子。
阳薇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禾,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李托眉骨上的疤明明灭灭。她知道他要说的事是很要紧的事。李托的手指在粗瓷碗沿摩挲了半响,碗底的玉米糊糊早凉透了,他喉结动了动,终于开口时,声音像被山雾泡软的石头:“我的祖上曾经是清代名门,遭到过满门抄斩的境遇。”李托的指节叩了叩桌面,节奏像山涧里磕石头的水,“先祖们揣着半截家谱躲避追杀,一路血印子从京城逃至西南边境蛮荒之地。进这沟时,直系家里只剩三个半大孩子。旁系一些亲属隐姓埋名,幸存下来。我大约属12代——第14代,究竟属于哪一支的后裔却不得而知。”
“我爸爸是少将。” 李托忽然笑了声,那笑声里裹着点涩,“肩章和领章上有星星的。” 他伸手比了比肩头,指尖在空气里顿了顿,像是怕碰碎什么,“可我没见过他穿军装的样子。他被送到农场时,只带着我爹 —— 两岁的娃娃,还有一床打了补丁的军被。”
爸爸很小的时候参加了红军。至20世纪50年代末授衔为少将。因在一场运动中,表态言论为受冤者鸣不平,受处分,到地方农场任副场长,媳妇断然和他离婚。
当时,夫妻俩育有一个两岁的男婴,媳妇为了方便自己再嫁,将孩子丢给了将军。
男婴就是我。
将军生性耿直刚烈,干脆副场长也不当,带着我再度回到当年先辈躲避追杀的深山,找到老屋住下务农,后来当了小学教师。
油灯芯爆出个灯花,李托忽然停住。阳薇看见他垂着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阳薇往他身更加靠近,膝盖抵着他的膝盖。灶房梁上挂着的玉米串轻轻晃,是山风从窗缝钻进来碰的。她想起刚嫁来时,李托带她去后山看那间塌了半面的老屋,墙根的石缝里还嵌着半块雕花砖,当时他只说 “老辈人留下的”,原来那砖缝里嵌着的,是几代人没说出口的惊惶。
阳薇的手指攥紧了他的袖口。她知道李托说的 “农场” 是什么地方,山外老人们偶尔会讲,那是些挂着木牌的院子,里面的人都低着头走路。可李托说这些时,声音里没带多少恨,只在讲 “妈妈把我丢在农场门口” 时,喉结滚了滚,“她走的时候,我居然没有哭闹。”
油灯忽明忽暗,把俩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说,爸爸后来在山里教娃娃念书,粉笔是用白土和着米汤做的,“他写‘红军’两个字,总比别的字用力。”
岁月在大山里走过了很长时间,山里人都不知道将军的身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年头运动不断,爸爸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初五,终究被城里穿绿军装扎宽皮带、戴红袖章的青年人带出山,再也没有回到山里。
穿绿军装的人来那天,爸爸正在教娃娃们念 “祖国”,粗布褂子上还沾着粉笔灰。
父亲被带走后,我靠乞讨为生,稍大些,侍弄父亲留下的田地。侍弄田地终究只落个温饱,直到娶了阳薇才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他们把爸爸架走时,我抱着门槛哭,指甲抠出血来。” 李托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像落进深潭的石子,“爸爸回头看了一眼,说‘莫怕,好好种地’。” 那之后,我就成了没人要的娃,谁见了都躲着走。在沟里讨饭时,总有人把冷馍扔在泥里 —— 他们说我是 “黑五类” 的种、黑狗仔。
阳薇把脸埋进李托怀里。李托的衣襟带着柴火的烟味,还有她早上缝补时沾的针线香。她想起他总在夜里悄悄摸她的头发,想起他把最大的红薯埋在她碗底,想起他说 “有我在” 时,木讷的眼睛里藏着的光。原来这些安稳的日子,是他从那么多苦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
“我讨饭时,见过城里的灯。” 李托轻轻拍她的背,像哄受惊的小兽,“比咱这油灯亮十倍,可照不暖人。” 他顿了顿,指尖抚过她耳后,“现在有你在,灯亮不亮都一样。”
山风不知何时停了,灶膛里的余烬泛着红。阳薇抬头时,看见李托的眼睛在油灯下亮得很,像藏着星星 —— 那是爸爸教过的字,是他自己种出的粮食,是此刻两人掌心里的温度。她忽然明白,这九十九道沟困住了岁月,却困不住两个人往一处凑的暖。
四
阳薇很快就有了身孕,肚子明显隆起来时,玉米刚灌浆。李托在油灯下给她揉腿,指尖在她膝盖上的旧疤处停了停 —— 那是小时候砍柴摔的。
小两口围绕着小宝宝出生后的名字说悄悄话,你一言我一语达成共识。
“要是男娃,就叫李托阳,托着阳气。” 阳薇边摸着肚子边笑着说,“要是女娃,就叫李薇阳,托着月亮。”
“都好。” 李托把耳朵贴在她肚子上,“只要像你,眼睛亮。”
李托继续说,“若是男孩就叫‘李托阳’,意为李托有了阳薇,才过上了幸福家庭的日子,才有人为李家继香烟——这是李托前世修来的福。若是女孩就叫‘李薇阳’。薇,植物名,指野豌豆,在恶劣的环境中也能生长。象征美丽、高贵,也寓意寓意着坚强、坚韧的品质……”
阳薇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声音软得像棉花,“我要教他认‘家’字。” 李托没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些,粗粝的手掌贴在她后背上,像在护着一捧刚冒芽的春苗。
日子过起来就像屋檐下的水滴,慢,却扎实。
有次阳薇在菜园里摘豆角,看见他蹲在门槛上削木头,削着削着就成了个小木马,马鬃上还刻着花纹,居然削了两个,一模一样。“等娃出生,给娃玩。” 他把木马递给她,掌心沾着木屑。
婴儿落地那天,山茱萸正红。是龙凤胎,相差两袋烟功夫前后出生。正好男婴叫李托阳,女婴叫李薇阳,等稍大些李托削的木马一人一个。
婴儿的哭声像道光,给家里带来了别样的欢乐,也劈开了山里的穷日子,把 “没钱花” 三个字钉在了梁上。
孩子见风就长,家里欢声笑语越来越浓热。
孩子很懂事,学习刻苦,不给大人添堵。两人你追我赶,一路顺风,毫无悬念地成为乡镇中学的学霸。中考结果公布,儿子被重点高中录取,要到山外百里的县高中就读;女儿被普通高中录取,仍旧在离家五六里乡镇中学就读。
眼看开学日子逼近,李托却夜里总睡不着,考虑增加收入解决“孩子学费”问题。
村西头的年轻人收拾行李结伴出山打工。李托攥着草帽走了过去,问:“若不嫌弃,我和你们一起去,行吗?”他的手指关节因为常年握锄头,肿得像老树根。领头的年轻人觉得有个老人,遇到事情好拿主意,就答应了。
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月时间,阳薇就动手给娃们准备行囊。李托回到家边搭手边说“我跟他们出山。” 阳薇没抬头,手指在托阳的背囊上顿了顿:“记得给娃们买件像样的衣服,开学穿”黎明前的山路上,脚步声惊起了竹丛里的山雀。李托背着捆铺盖走在最后,回头望时,老屋的窗棂里还亮着盏油灯,像颗被群山捧着的星。他不知道山外有什么,只知道阳薇在等,李托阳在等,那些埋在深山里的往事,也在等一个能长出新枝的春天。
五
工地食堂的铁皮烟囱刚冒起青烟,王二娃就举着个豁口搪瓷碗凑过来:“托叔,你那腌萝卜还有不?我这寡淡的白菜汤咽不下去。”
李托正用筷子扒拉碗里的糙米饭,闻言从布包里摸出个玻璃罐 —— 这是阳薇特意给他装的,罐口还缠着圈麻绳防漏。萝卜切成细条,裹着红亮的辣椒油,王二娃舀了两大勺,辣得直吐舌头,却还是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
“托叔,嫂子这手艺能去开馆子。” 王二娃抹了抹嘴,“比食堂的白菜汤强多了。”
李托笑了笑,把玻璃罐盖好。萝卜是阳薇用后山的红辣椒腌的,装罐时特意留了些汤汁,泡米饭正好。他咬了口米饭,米粒有些夹生,混着萝卜的咸香,倒也能咽下去。
工头的哨子在六点准时响起,尖锐得像山里的哨子鸟。李托扛起扁担往砖堆走,王二娃跟在后面,嘴里哼着跑调的歌。“托叔,你说城里的高楼,真能盖到云里去?”“盖再高,也得从地基开始。” 李托的声音被压在砖堆下,有些含糊。
搬砖时李托总走在最前面。年轻人一次抱四块,他佝偻着背能摞六块,砖角在脊梁骨上硌出红印,汗水顺着皱纹往眼里淌,涩得他直眨眼。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水泥地能煎熟鸡蛋,他蹲在搅拌机阴影里歇脚,从怀里摸出阳薇给缝的布包,里面裹着半块腌萝卜。咬一口萝卜嚼半天,舌尖泛起的咸涩里,竟能尝出些家里的味道。
活路到接近子夜才歇。年轻人勾肩搭背往街口走,说要去录像厅看通宵电影。李托攥着皱巴巴的工钱跟在后面,指节把钞票捏得发潮。
地下录像厅藏在菜市场后头的地下室,掀开油腻的棉门帘,霉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五毛钱能看通宵,长条木凳上黏着不明污渍,屏幕上的枪战声震得土墙掉灰。
起初放的是一些武打或者枪战片,后半夜至天亮前放一两个禁片,内容不堪入目。
起初看的时候,大家心惊肉跳,一两次后便唯恐不够刺激,以至于有些人眼睛看着屏幕,手搓着自己的下体。很快,屏幕的声音和观屏人的声音混为一团,腥臊味弥漫,和浓郁的烟味难分难辨。大家心照不宣,见怪不怪……再后来,大家把这叫“放水(松)”,把这一夜叫“放水节”。
他总坐在最后排角落。有时候借口撒尿走出录像厅,偶尔也学着年轻人自慰一次,虽不如在阳薇身体里的感觉好,也能够让全身放松睡个好觉。
走出录像厅,巷子里的月光像霜,他对着墙角干呕了半天,喉咙里又腥又苦。爸爸被带走那天也是这样的月色,只是山里的月光要清透些,不像城里的,总蒙着层灰。
风声紧了,地下影视被封了,以至于这个行当消失了,他们便在宿舍里装上了视屏,继续享乐,祛除劳累,打发无聊。
那天收工早,李托蹲在宿舍门口数钱。忽听有人喊 “塌了”,工地方向冒起黄烟。他跟着人往工地跑。脚手架塌了半截,有个后生被压在下面。他扑过去搬钢管,指节被砸得青紫也没觉疼,直到把人拖出来,才发现手心的血渗进了钢管的锈纹里。
夜里躺在工棚的木板床上,伤口火辣辣地疼,他摸着掌心的伤口发呆。倒让他想起爸爸教他捆柴时说 “绳子要勒紧才不会散”,现在他才懂,日子也得攥紧了过。窗外的霓虹透过破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碎光,像阳薇纳鞋底时掉的线头。心事撩拨得李托睡不着,干脆起身坐到门口纳凉。
王二娃从外面回来,手里攥着包瓜子:“托叔,刚听广播说,深圳那边电子厂招人,月薪能有八百。”
李托坐起来,“八百?”
“是啊,就是要熬夜组装零件。”王二娃把瓜子递给他,“托叔,咱俩一起去吧?多攒点钱供娃上大学。乘今晚月黑风高,咱俩立马走!”
李托以为二娃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是来真的。话在喉头含混地翻滚了几下,终于没有发声。二娃知道李托拿不定主意,与其等托叔下定决心,不如自己立马行动,省得自己也动摇信心。
见李托迟迟不吱声,二娃径直走了。影子被路灯越拉越长,直至消失在暗处。
李托长吁一口气;“唉!年轻人这山望着那山高啊!”
回到宿舍,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是热闹。见李托进来,不知谁最先提起话头:“嫂子赛过天仙。与其观屏解决不如实战体验……”
当即有人附和:“长这么大,从来没拉过女人的手。假若嫂子来了,我们一人出一千元,轮流和嫂子亲近一回……”
居然得到所有在场汉子们的一致拥护。领班当即说“叔哥,就这么定了。到时候可别反悔啊?!反悔必遭恶报!”
李托不吱声,喉头似有痰堵塞,发出“呵呵”声,大家以为李托默许了。
六
没有李托的日子,着实难熬,特别是一边一个孩子吮吸奶水时,下面即开始呼应——得到抚揉的渴望如万顷雷霆般难以阻挡,恶魔便再度降临。她一边让孩子吮吸奶水,一边用手抚揉下体,同样很过瘾。如此度过无数个夜晚之后,阳薇发明了自认为更舒爽的方法,用孩子的小手或者小脚丫代替自己的手抚揉下体,更加妙不可言。
岁月飞逝。
这天,阳薇决定去县城看看爷俩。
说来很巧,“叔哥,就这么定了。到时候可别反悔啊?!反悔必遭恶报!”的话音刚落下,阳薇在儿子的牵引下进到了宿舍。
大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出现惊蒙了还是被阳薇虽已步入中年依然妩媚的形象惊蒙了,宿舍气氛顿时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大家很快回过神来,有的帮着提行李,有的整理床铺。正好三娃走了,腾出来一个铺位,让李托一家的铺位紧挨着。
之后,声音整齐地响起“实战体验!”“实战体验!”各个眼光发绿贪婪如钩地瞄阳薇,似乎要把阳薇吞了。大家兴奋,自不待言,只等领班发话,响应便是。
领班说:“我们这里缺个做饭的人,公司说一直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这下好了——嫂子来了,给大家做饭。明天我去公司汇报,给嫂子争取高点的工钱,来日方长。今晚叔哥一家团聚,从明天起抓阄办事……愿意办事的,准备好一千元现金。不想掏腰包的就别往前凑!叔哥,这样安排,行不?”
李托不吱声,喉头又似有痰堵塞,好一阵“呵呵”,大家又以为李托默许了。
阳薇扫视一圈李托和山里的年轻人,又看看五六个人睡的通铺,对大家的起哄似懂非懂,很平静地说要卫生间。托阳领着母亲穿过长长的走廊,直至尽头……
这晚没有加班。似乎有默契,大家都摸黑到卫生间把自己搓洗得干干净净再摸黑回宿舍钻入被窝。
在大家集体去洗澡时,李托叫李托阳头朝墙睡:“快睡,快睡。明天,你妈也上班了,早点睡,明天干活有精神。”说完,李托也踢踏着拖鞋去洗澡……
这一夜,大家在李托和阳薇大呼小叫的中,忍受着煎熬和兴奋,想象不久后自己经历这一刻的销魂……
实际情形是谁都知道,谁也没有戳破。
实际情形是不知过了多久,李托终于疲惫不堪,踢踏着拖鞋去解手。紧挨李托睡的猴子立即钻进来,不由分说迅速完成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尝试,接着老窦、二虎……在李托回来之前,除了领班,阳薇一视同仁地让每个人痛快淋漓地都尝了一次禁果。
爽了大人,苦了小托阳。
此前,周末托阳就会来父亲的宿舍和大人们混着过。恰逢大人们过“放水节”,早早地就哄着李托阳睡下。子夜时分,精神头足的开始过“放水节”,精神头不足的先睡觉,快天亮时再接着过。李托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发现一些大人在看电视,也悄无声息地看起来,感觉画面上的女人除了高鼻子蓝眼睛不一样,其余的和母亲的一样,只是从来不知道男人和自己一样的玩意可以进到女人的身体里,当即感觉到浑身燥热难捱,手不由自主地摸自己的小玩意,居然神奇地变粗变长变硬,尖尖似有黏黏煳煳的东西沾手……
李托回到被窝,阳薇把一沓百元钞票捧给李托,李托摸黑从床板下拿出一个木箱,将钱放入箱内,默默地钻入被窝,又翻滚一番才睡下。
这夜大家带着浓浓的满足感度过,第二天都心照不宣,不提出钱的事,独自住办公室的领班也没多问。
阳薇记挂着女儿薇阳,第二天很早就离开宿舍回了乡下。
随着年龄增大,李托阳越发怀念小时候在母亲怀里睡和爸爸同伴们过“放水节”的日子,脑海里经常出现爽快的画面。这个感觉越发变得真实——每个月都会在出现这个画面后下面会渗出粘液。梦里头在即将喷发时,他会迅速用手去堵,越堵喷得越猛,感觉越爽,随即醒来……
这次深夜,他被母亲的怪叫声吵醒,发现父亲的一个工友在和母亲上演“放水节”里的猛戏,情不自禁地搓揉鼓胀的怪物,没多久就发生了和梦里一样的喷射——那感觉既真实又梦幻,他想把这个感觉记住,连做三次,直到困乏得自然睡去,也没记住。
此后,在父亲上夜班遇到“放水节”,他就溜到大人宿舍和大人一起看,学着大人的样子,让小玩意喷出了“水”,说不清道不明的爽感让他感慨:“怪不得大人们爱过‘放水节’!”
七
李托阳第一次见到智能手机,是在县城中学的走廊里。
王浩举着部银灰色的手机,屏幕亮得晃眼,正对着女同学的作业本拍照。“这叫扫码搜题,你连这都不知道?” 王浩瞥了他一眼,语气里的轻蔑像根针。
那天的阳光把走廊的瓷砖照得发白。李托阳攥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书包带是娘刚缝过的。他看见自己映在瓷砖上的影子 —— 裤脚沾着操场的泥点,球鞋的后跟磨平了一块,像株被踩过的狗尾草。
“如今捡破烂的人都有智能手机,你土了吧。”这话让李托阳很受伤。他真想夺过手机摔到地上,再踩上几脚。
终究没有那份勇气。
“这是个手机的时代。” 不知哪本杂志上的话总在脑子里转。托阳试过放学后绕去电子城,玻璃柜台里的手机屏幕亮得晃眼,样机的金属边框被摸得发烫。他假装研究参数,指尖划过冰凉的屏幕,身后传来店员的嗤笑:“学生仔就别蹭热度了,真机碰坏了你赔得起?”
经常走进电子商城,流连于一个个手机专卖店前,装出要买手机的样儿。每一个品牌托阳都很熟悉,每个样机都摆弄过。反复多次,店员知道他只看不买,对他嗤之以鼻。
第一次想去卖血是在期中考试后。王浩拿着最新款手机拍他的试卷:“考这么好有什么用?连扫码付款都不会。”
托阳揣着身份证走到血站,红砖墙在秋阳下泛着冷光。穿白大褂的阿姨扫了眼他的身份证:“未满十八,回去吧。” 他盯着墙上 “无偿献血光荣” 的标语,忽然想起父亲生前总说 “男人要靠本事挣钱”,喉结滚了滚,转身跑了。
偷手机的念头是在周末电子城冒出来的。柜台里的旧款手机摆在角落,防盗绳松松垮垮。托阳刚伸手碰到机身,就被人拍了肩膀。“不买手机,巴倒这儿鬼鬼祟祟的干啥子?”
出了保安室,正撞见那个柜台姐姐:“被训了?”
李托阳对女性有特殊的感情。柜台姐姐虽不漂亮,皮肤白皙粉嫩,倒也耐看。他本想瞪回去,可她的声音像泡在温水里,软乎乎的。
临近柜台,像蔫了的韭菜低声下气:“我不想干嘛。我合计着明年哪一款适合我。”
柜台姐姐扑哧笑了:“你个小屁孩儿,明年有更新的款式。明年再来吧!”
这话让李托阳找回了一点自尊,仍旧装着一脸怒气,说:“谁是小屁孩儿?我都十八岁了。”
柜台姐姐笑得更欢了。纤纤嫩手捏了一下李托阳的脸颊,说:“不错嘛!十八岁,已经是国家法定的成人了。不过呢,比我小几岁,叫你小弟不讨厌吧?”
从小到大,除了妈妈,没第二个异性摸过他的脸。让李托阳无法言传的是,柜台姐姐胸口开得低,在她的纤纤手指触摸他的脸的刹那,托阳看到了姐姐乳沟的黑痣,和妈的一样……那一刻,莫名其妙地从后脑勺升起一团火,顺着身体向下冲去,沿着脊背、后腰、盆骨,最终冲撞到下面,一点点地硬起来顶向柜台。
“小弟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弟……啊?不舒服?小弟不应该不舒服……有点胀,尿憋了……”
李托阳紧张得拿起柜台上一张广告纸,挡住下身。
“肚子疼,厕所在哪?”
“诺,靠左,有指示牌。”柜台姐姐又捏了一下李托阳的脸颊,“这么硬的纸揩屁股,小心点。”柜台姐姐咯咯咯咯的笑在他身后碎了一地。
李托阳弯着腰,狼狈地奔向厕所,迅速地把裤裆里又粘又腥的东西擦去。
自那以后再去电子城,李托阳就直奔柜台姐姐,没话找话前言不搭后语地逗几句,盼着再捏他的脸。说来邪门,每次来,柜台姐姐总会有意无意地捏他的脸;每次见过柜台姐姐后夜里都会喷出东西。
这次,他再来电子城奔到她的柜台,不敢站着低下头看小姐姐和柜台,干脆蹲下来看。
透明柜内的各式手机着实诱人。顺着往里看,他看到小姐姐坐着,膝盖粉白,顺着粉白发现小姐姐居然没穿内裤,他后脑勺忽然窜起团热,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到腰际时猛地沉了下去 —— 他慌忙将肘抵着柜台,假装看宣传册。
宣传册也没挡住洪水猛兽般的袭击,下边鼓胀,更有粘液渗出。
柜台姐姐的模样像县城上空的月亮若隐若现,引导着他身体潮涨潮落,有点上瘾,夜里感觉那个爽啊!白天却总打不起精神,注意力难集中,记忆力也明显不如从前。
八
原本李托阳还有信心参加高考,自打父亲离世就泄了气。临近高考,李托阳放弃了高考,却鼓励妹妹一定要考上。他对妈说,我上了大学又怎样?还不是在家玩手机?还不如现在就待在家里静观其变,伺机出动。妹妹不一样,把上大学的岁月做为人生的实习期。毕业后能顺利找到工作就工作;实在找不到,嫁人,总不至于没盼头吧?”
李托阳有自己的想法,要么在家上网做电商,要么到西北闯荡。天无绝人之路,到哪总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但是,眼下没有手机,寸步难行。他与妈妈商量,给点钱买一部手机。
妈妈正犹豫着,他来到电商城,柜台姐姐告诉他,这里有一些二手手机,是柜台里的三分之一价钱。他回到家还没开口,妈就给了他钱,半个小时后,他拿回了两部手机,一部给妈妈。
“我叫林薇,草字头底下微笑的微。” 有次她递给他颗薄荷糖,“你呢?”
“李托阳。” 他接过糖时,心想“薇”和母亲同名,让他增加了亲切感,手指碰到了她的指尖,像被电了一下。
林薇会跟他讲手机的事 —— 哪种电池续航久,哪种拍照清晰,哪种适合学生用。“等你考上大学,就买部好手机,跟家里视频。” 她擦着柜台说,阳光落在她发梢上,有根碎发翘了起来。
李托阳开始在笔记本上记手机参数,像记数学公式那样认真。他把林薇说的每句话都记下来,连她擦柜台时先擦左边还是右边都记得。夜里躺在工棚的木板床上,他会摸出父亲留下的旧手机,屏幕暗着,像只闭着的眼睛。
母亲发现他的黑眼圈时,正往他书包里塞煮鸡蛋。“是不是熬夜了?” 她的手在发抖,指甲缝里还沾着泥灰。乘着放假等待录取通知的闲暇,母亲来到工地帮厨。工友们十分欢迎她,安排她做饭。忙完厨房的事,她也到工地上干点力气活,增加收入。
阳薇曾想过要改嫁,经人介绍先后见过五个男人,对方一听说她带俩孩子,都没了下文。一个人太难了,难的不只缺钱少物,还有难以启齿、火烧火燎的那事——所以,她很能理解孩子他爸外出打工看录像、进网吧、玩手机,过眼瘾过嘴瘾过手瘾。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成为杀手夺走了丈夫的命。虽说,这么多年省吃俭用,加上建筑老板给的六万块钱补助金,手头攒下了一些钱。但是,那是留给儿女们上大学和成家用的。好钢用在刀刃上,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靠家里的三亩地和她工地做饭兼售房的所得,日子勉强过得去。
李托的遗像摆在工棚角落的木箱上。阳薇抱遗像哭了三天,后来总在夜里说:“是我害了李托。”
那天,为了多挣点加班费,李托替人顶了半夜班,回到宿舍为了阳薇又透支了身体。第二天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掉下来,被地上的一根废钢筋插穿了胸膛,没等送到医院就断了气。阳薇心里清楚,下半夜李托回到家,她让他透支了,白天自然萎靡不振,神不守舍,目力减弱,脚下轻飘。
九
去电子城买手机那天,林薇从柜台下翻出个纸箱:“这些是回收的二手机,便宜。” 她挑了部银色的递给托阳,“这个续航好,拍照、视频交流都不错。” 他刚要掏钱,她又塞过来部粉色的:“这个给阿姨,字大。”
母亲接过手机时,摩挲着背面的划痕笑了,说:“托阳长大了。”
“哥,我一定能考去深圳。”
“等我挣到钱,就给你买最新款的手机。”
这晚,阳薇炒了一桌菜,慰劳、鼓励孩子们。饭后,阳薇取出一个铁匣子,里面有20沓。“这是咱家的所有,其中有你们爸的抚恤金……”阳薇告诉托阳明天把钱存入银行再给她办理手机银行业务,这样,用钱方便一些。
存完钱回来,托阳教会母亲怎样登录手机办理存取业务。想起父亲生前总说,“你们无论谁考上大学,就带全家去深圳,那里的电子厂有空调,不用在太阳底下搬砖。”托阳对妹妹说:
“妹妹,你努力。咱家实现爸爸的夙愿全靠你啦!”
接到三娃的电话时,他正在给母亲教怎么发微信。对方说在深圳有个电子厂,包吃包住,还能学技术。
“这是好事啊。” 母亲说。
托阳自有主见,以他家的境况,即使到了深圳,也难以施展身手。上天设定好了,石板栽花无根底。与其跟命运死磕,不如退而求次。他到西北去,闯出人样就把全家接到西北。
托阳出发临别之夜,阳薇又做了好吃的,一来为托阳壮行,二来为薇阳解压——等待通知书到来的日子实在焦灼。
天快亮时,托阳敲开母亲的门,说要再回忆一下小时候的情形。阳薇拗不过,让李托阳钻进了被窝。托阳亲了奶。摸了下体。托阳也求母亲摸了自己的玩意,母亲还用两个大奶子搓揉了的他的玩意。两个人似乎都咬紧牙关,不突破最后的防线。托阳牙咬得咯咯响,反复摩挲奶和下面一番,母亲闭上眼睛很快就扭动身体并发出了呻吟……
托阳终于选择了回到自己房间,恨恨地解决完才入睡。
十
到了西北,雇主待李托阳不薄。李托阳尽力干好一切,日子平淡,波澜不惊。
叫李托阳想不到的是,来这里两个月后,柜台姐姐发来视频,对李托阳格外热烈。
随着时间推移,主动出击叫李托阳来不及细想就成了俘虏。
柜台姐姐的大胆开放更击中了李托阳的命门,裸聊并展示私处,让李托阳一次次破防。
有一天,柜台姐姐告诉托阳,她所在电脑城经营不佳,她改行做了电商,希望托阳资助她一些本金,不多,大概十五万即可……电商无论人在何方,都可以开展业务——建起这个电商她就来托阳这里,和托阳并肩创业成家,再把母亲接来……
托阳将此事告诉了母亲,母亲给柜台姐姐把一辈子舍不得花的钱留下五万,十五万元转了过去……
钱转过去的那天,林薇发了条语音:“等我,下个月就去找你。”
托阳把语音听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机发烫。他想象着在深圳的工厂里,林薇穿着浅蓝色的工服,发梢别着圆珠笔,朝他走过来的样子 —— 阳光落在她身上,像电子城那天一样暖。
半个月后,那个号码变成了空号。
从此,柜台姐姐便失联,杳无音信……
托阳从手机上看到电信诈骗的案例不少,柜台姐姐的失联让他感觉到柜台姐姐在手机上做了手脚,转行成了诈骗团伙的成员……
断定自己的判断,托阳又恨又悔。天快亮时,他摸到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起,映出张陌生的脸 —— 眼下有青黑,嘴唇干裂,像株在旱季里蔫掉的庄稼。他打开相册,翻到妹妹举着大学通知书的照片,照片里的玉米架堆得比房檐还高,金黄的玉米粒在阳光下闪着光。
李托阳对着屏幕笑了笑,把手机揣进怀里,极速赶到物流园卸车,像父亲当年为了给他买拨浪鼓,在工地上搬了无数块砖那样,到天亮他挣了300多元。
回到宿舍,他再度打开手机呼叫林薇,期望被骗是幻觉——没有。他又悔又恨,用透支来缓解情绪——起初,托阳渐渐地进入电子城。林薇站在柜台后,发梢的圆珠笔闪着光。他想走过去,却怎么也迈不开腿 —— 脚下是父亲摔落的脚手架,手里攥着那沓用报纸包着的钱,风一吹,报纸碎成了片。
后来,就不省人事,醒来时,躺在了我的对面。
十一
李托阳的叙述到此为止,听得我心惊肉跳,联想到自己——这个时间血糖突然升高,与他此行分不开。医生告诉他,血糖升高有八个诱因,其中一项是透支身体。此行携相好同来,前几日频繁交往——这个地方、这段日子……
从今往后,要好自为之啊!
长寿才是硬道理!
他数了数万艾可,一共8粒。再看看身边的后生——好家伙,回到城里,不等用完8粒,说不定就呜呼哀哉了。太可怕了!想到这里,他决定和郑重地告诉她,终止他们这种不明不白却以透支生命、折寿为代价的关系。
作者简介:
杨东,笔名 天然 易然 柔旋。出生于甘肃民勤县普通农民家庭,童年随母进疆,落户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一师三团。插过队,当过兵和教师;从事新闻宣传工作30年。新疆作家协会会员,新疆报告文学学会第二届副会长。著有报告文学集《圣火辉煌》《塔河纪事》和散文通讯特写集《阳光的原色》《风儿捎来的名片》,和他人合作报告文学《共同拥有》《湘军出塞》《天之业》《石城突破》《永远的眺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