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把第五杯美式灌进喉咙时，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了03:17。办公室里只剩他一个人，中央空调早已停止运转，闷热的空气里漂浮着打印机油墨和外卖盒的馊味。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怎么也按不下那个保存键。
方案明天——不，今天上午九点就要交，可他盯着屏幕上那个汽车广告的3D模型，突然觉得一切都荒谬透顶。这个他熬了三个通宵的SUV，真的有人需要吗？那些精心设计的标语、光影、参数，除了让某个车企的市场部满意，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第七个未接来电。上周父亲体检报告出来，肝部有个阴影，需要进一步检查。母亲电话里欲言又止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沉重，那沉默在说：你在大城市混得怎么样？能帮上忙吗？
程默的视线模糊了。他猛地站起来，抄起键盘砸向显示器。"砰"的一声巨响后，键盘的"F"键蹦到了他脚边。这个曾经代表"前进"的字母，现在躺在地上像句嘲讽。
第二天上午十点，当总监打来第八个电话时，程默正把辞职信塞进人事部的门缝。电梯下行的三十秒里，他摸到自己脸上冰凉的泪水，却想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城中村的租房广告总是用鲜红的字体写着"低价"。程默拖着行李箱站在"阳光公寓"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抬头看了看被高楼切割成碎片的灰色天空。502室有张弹簧床，马桶需要用力按两次才能冲水，但月租只要八百。
失业第三周，程默已经摸清了便利店打折时段。晚上九点后，饭团半价；凌晨两点，过期一天的鲜奶会被贴上橙色标签。他总是在这个时间遇见那个扎马尾的女收银员，她左眼下有颗泪痣，扫码时小指会微微翘起。
"又吃临期食品啊。"有天夜里她突然开口，声音比程默想象中清亮。
程默愣了一下，把牛奶和饭团推过去："省钱。"
"省钱买什么？"她扫着条形码，没抬眼。
这个问题让程默措手不及。买什么？他辞职时账户里有三万六，现在剩两万二。他原以为离开广告公司会去旅行、学摄影、或者创业，结果只是日复一日在城中村巷子里转圈。
"不知道。"他老实回答。
女孩突然笑了，把找零和食物一起递给他："我叫许晓雯。"
后来程默知道，许晓雯是美院毕业的，在这家便利店上夜班是为了"观察人类"。她的出租屋里堆满了素描本，画的全是深夜来买烟的、买避孕药的、买解酒药的都市夜归人。
"你看这个。"某天交班后，她翻开通宵画的速写给程默看，"穿西装的大叔买了把水果刀，在停车场哭了一小时又回来退了。"
程默看着纸上扭曲的人像，突然问："那你为什么画他们？"
许晓雯转着铅笔："大概是想知道...别人是怎么活下去的。"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扎进程默心里最柔软的部分。他第一次向人展示手机相册——过去三个月，他拍了几百张城市角落：天桥下用公厕水洗头的农民工，地铁站里对着玻璃整理假发的癌症患者，公园长椅上边看招聘网站边啃馒头的大学生。
"我辞职那天，"程默说，"以为自己在追求自由。结果发现自由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坠落。"
许晓雯的铅笔停在纸上，晕开一个小黑点："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夜班吗？因为黑夜让所有迷茫都变得合理。"
他们开始不定期地"城市漫游"。有时是凌晨四点去海鲜批发市场看日出，有时是翻进废弃工厂在墙上涂鸦。许晓雯总带着素描本，程默则用手机记录。有次他们在未完工的写字楼顶发现一窝流浪猫，两人就着保温杯里的热水啃面包，看小猫在钢筋水泥间跳跃。
"它们比我们活得明白。"许晓雯说。
程默却想起父亲。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学教师，一辈子没离开过县城，却在得知他辞职后发来短信："累了就歇歇，不丢人。"
雨季来临那天，程默收到公司同事消息，说他负责的那个汽车广告获奖了。同事发来现场照片，总监举着奖杯笑容灿烂。程默盯着照片看了十分钟，突然冲进雨中狂奔，直到肺疼得像要炸开。
他三天没出门。第四天早晨，门缝下塞进一张纸条："活着不需要理由，但需要豆浆油条——楼下早餐店见"。纸条背面画着只龇牙咧嘴的猫。
早餐店热气蒸腾。许晓雯的黑眼圈更重了，正往豆浆里拼命加糖。
"我被开除了。"她搅动着豆浆，"店长说我总给流浪汉过期食品。"
程默把油条掰成两半："接下来呢？"
"不知道。"许晓雯咬着油条，"可能回老家？我妈说县文化馆在招美工。"
油锅滋滋作响，程默想起父亲肝部的阴影。他掏出手机，发现母亲两小时前发来微信："复查结果出来了，良性囊肿，虚惊一场。"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穿过塑料门帘，在许晓雯的泪痣上投下细碎光斑。程默突然说："教我画画吧。"
"什么？"
"你教我画画，我教你摄影。"程默声音发颤，"我们可以...可以开个工作室，接点小单子..."
许晓雯的豆浆勺停在半空。隔壁桌的民工大声讨论工钱，老板娘呵斥偷吃面团的小孩，远处传来洒水车的音乐声。在这寻常的嘈杂中，程默感到某种东西正在重建。
一个月后，他们合伙租了间地下室。许晓雯接了些插画兼职，程默开始给淘宝商家拍产品图。收入不稳定，但够交房租和吃饭。有天深夜整理照片时，程默发现相册里不知不觉多了许多明亮的内容：许晓雯画画的侧脸，窗台上的多肉植物，甚至502室那个总是漏水却顽强工作的热水器。
父亲打来视频电话时，程默正在修一张童装照片。背景里能看到许晓雯的脚，她穿着斑点袜子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女朋友？"父亲在屏幕那头挑眉。
程默摇头："合伙人。"说完自己先笑了。
父亲没多问，只是说县里中学缺美术老师："要是你们...有兴趣的话。"
挂掉电话，程默望着沙发上熟睡的许晓雯。她的素描本摊在腿上，最新一页画着程默修图的背影，旁边写着一行小字："迷茫是年轻的特权，而我们恰好年轻。"
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河倾倒。程默轻轻抽走素描本，在背面写下明天要做的事：1.修完童装照片；2.给父亲寄新买的护肝片；3.带许晓雯去新发现的楼顶看日出。
第四行他停顿很久，最终写下：4.继续迷茫，但不再害怕迷茫。
晨光微露时，许晓雯醒了。她揉着眼睛看向电脑前的程默："还不睡？"
"马上。"程默关上电脑，"对了，听说职业培训学校有门平面设计课..."
许晓雯的泪痣在晨光中微微发亮："几点上课？"
"上午十点。"
"那还能睡三小时。"她扔过来一个抱枕，"以及，我偷看了你的待办清单。第四条写得不错。"
程默接住抱枕，突然觉得这个曾经令他窒息的城市，此刻竟透出一丝温柔的曙光。或许迷茫本就是成长的底色，而他们正在学会与它和平共处。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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