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潮湿的气味在梅雨季更加明显。程默用除湿袋在墙角堆出一个小堡垒，依然挡不住霉菌在画纸边缘蔓延。许晓雯却说她喜欢这种味道，"像被大地拥抱"。
"茫途工作室"的铜牌是许晓雯用废电线拗成的，歪歪扭扭挂在楼梯转角。开业三个月，他们接过十二单生意——六家淘宝店的产品照，四本自费出版书的插画，还有两个咖啡馆的墙面涂鸦。收入刚够交房租和吃泡面。
"今天吃红烧牛肉还是香辣牛肉？"程默晃着两袋方便面。
许晓雯正在给一本奇幻小说画插图，头也不抬："能不能有点创意？"
程默把面泡好，特意给她那碗加了个卤蛋。许晓雯的素描本摊在桌上，最新一页是程默睡着的侧脸，旁边标注："食物预算超支，今日仅一餐。"
手机突然震动，县医院的号码。程默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回来了。
"程先生吗？您父亲的检查结果..."医生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囊肿增大，需要立即手术..."
程默机械地记下手术费和日期，挂断后发现泡面已经被他捏得变形。父亲上次视频时脸色发黄，他还以为是地下室灯光问题。
"要回去吗？"许晓雯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搭在他肩上。
程默翻出银行卡余额：8732.6元。手术费要五万。父亲当了一辈子教师，积蓄都供他上大学了。
"县中学还缺美术老师。"他盯着屏幕，"我爸说...月薪四千二，有编制。"
许晓雯的指甲掐进他肩膀，又慢慢松开："什么时候走？"
"还没决定。"程默转头看她，"你呢？文化馆的招聘..."
"早截止了。"许晓雯挤出一个笑，"别担心我。"
那晚程默梦见自己回到小学教室，父亲在黑板上写"人生"两个字，粉笔灰簌簌落下，像一场雪。
第二天，许晓雯不见了，留了张字条说去谈个"大单子"。程默独自修完最后一批童装照片，突然发现相机里全是许晓雯——画画的许晓雯，吃泡面的许晓雯，蜷在沙发上睡着的许晓雯。他一张张翻看，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傍晚许晓雯回来，脸颊泛红，身上有股陌生的香水味。她兴奋地掏出合同："儿童绘本，五十张插画，两周交稿，报酬两万！"
程默接过合同，翻到最后一页——甲方是家名不见经传的文化公司，网上搜到的全是盗版投诉。
"这是山寨出版社。"他声音发紧，"他们在仿制《神奇树屋》的封面。"
许晓雯的笑容僵在脸上："我知道...但..."
"但什么？"
"但我们需要钱！"许晓雯突然提高音量，"你爸的手术费，下季度房租，还有..."
"所以就要帮盗版商骗孩子？"程默把合同摔在桌上，"你美院四年就学了这个？"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许晓雯脸色煞白，抓起背包冲出门去。程默想追，却被散落的画稿绊倒。一张素描飘到他眼前：父亲病床上的自己，蜷缩如胎儿。
手机亮起，母亲发来消息："手术费我们在借了，你别太担心。你爸说工作的事不勉强你。"
程默把头埋进膝盖。他想起辞职那天砸键盘的痛快，现在才明白，所谓的自由不过是把重担甩给别人。
雨下了整夜。程默在便利店找到许晓雯时，她正给一个醉汉结账，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对不起。"程默隔着收银台说。
许晓雯没理他，直到交接班后才开口："我退了那单。"她从包里掏出一叠纸，"通宵画的。"
是二十张全新的插画，主角是个迷路的小女孩和一只会发光的猫。没有山寨，没有抄袭，完全是许晓雯自己的风格。
"我联系了正经出版社。"她声音沙哑，"虽然稿费只有五千..."
程默突然抱住她，闻到她头发上的雨水和颜料味。许晓雯在他怀里颤抖，像只淋湿的鸟。
回地下室路上，程默收到一封邮件。他三个月前投的青年艺术家奖，那组拍摄城市边缘人的照片，居然获得了新锐奖。奖金三万，还有北京展览的机会。
"看这个！"许晓雯晃着手机，"出版社回信了！他们想要整个系列！"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潮湿的巷子里，折射出奇异的光。程默看着欢呼的许晓雯，想起父亲常说的话："车到山前必有路。"
奖金到账那天，程默给父亲转了手术费。视频里，父亲躺在病床上训他："乱花钱！县医院也能做..."
"爸，"程默打断他，"我获奖了。以后还能赚更多。"
父亲沉默良久，突然对镜头外的母亲说："快看我儿子，像不像个大艺术家？"
许晓雯的绘本《迷途之光》出版后，他们搬出了地下室。新工作室有扇朝南的窗，晴天时阳光能照到工作台。许晓雯在窗台上种了排多肉，程默则把获奖照片钉满一面墙。
"下个计划是什么？"某个加班的深夜，许晓雯揉着发酸的手腕问。
程默打开电脑地图，上面标着十几个红点："我想拍这个系列——'重生之地'，记录废弃工厂、烂尾楼如何被普通人改造成生活空间。"
"需要插画师同行吗？"许晓雯凑过来，泪痣在台灯下闪着微光。
程默吻了吻那颗泪痣："非你不可。"
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河倾倒。程默想起一年前那个砸键盘的凌晨，那时的他以为迷茫是绝境，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成长的前奏。
许晓雯在日程本上写下新计划，最后一条是："允许继续迷茫，但要一起迷茫。"
晨光熹微时，他们相拥而眠。桌上摊开的绘本最后一页，发光猫对迷路女孩说："你看，我们走过的每一步，都让黑暗少了一分。"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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