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乐机场的玻璃幕墙将巴黎的阳光折射成碎片。许晓雯盯着行李转盘发呆,睫毛在脸上投下疲惫的阴影。二十小时前,他们还在山西一个小县城,父亲往她背包里塞了五包榨菜和一瓶老干妈。
"他们说接机牌写的是'Chen & Xu'。"程默拖着两个大箱子,其中一个装着父亲寄来的矿工家属照片,"你法语好,去看看。"
许晓雯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她那点三脚猫法语在真实的外国就像一滴水落入沙漠。最终他们在问讯处比划了半天,才找到举着"星辰与大地"牌子的出版社编辑——一个扎着脏辫的红发女孩,开口竟是流利中文:"欢迎来到法兰西,地下的光!"
巴黎的公寓比想象中宽敞,但暖气片发出奇怪的响声。程默连夜组装好父亲照片的展架,许晓雯则对着出版社的修改意见皱眉:"他们建议把矿工的眼睛画得更'悲情'些..."
"就像那些战地摄影?"程默递给她一杯速溶咖啡,"我爸拍的那些矿工,眼神其实是..."
"亮的。"许晓雯接话,"像地下的煤在黑暗里反而会发光。"
第二天布展时,红发编辑带来个策展人,那人对着《地心之光》系列不停说"Formidable",然后建议在展签上强调"中国底层压迫"。程默和许晓雯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这只是人的生活。"程默用蹩脚英语解释,"Not political, just...human."
策展人耸耸肩走了,红发女孩悄悄告诉他们:"别介意,这里的人看什么都是政治宣言。"
开幕当晚,许晓雯穿着从国内带来的唯一一条黑裙子,程默则借了出版社男同事的西装。画廊里人头攒动,他们的作品被安排在"亚洲觉醒"单元,旁边是韩国劳工抗议摄影。
"请问您是如何在专制环境下保持创作自由的?"一个戴眼镜的记者把录音笔戳到程默面前。
程默看向展墙上父亲画的矿工素描——1978年,那些面孔上有煤灰,有疲惫,但也有下班后聚在一起打牌的欢笑。他深吸一口气:"我的自由,就是记录人不该被简化的真实。"
记者露出困惑的表情。这时许晓雯插进来,指着自己画中矿工女儿课本上的蝴蝶标本:"看,在八百米井下,她想象蝴蝶。"
深夜回到公寓,他们发现父亲发来的邮件,里面是十几封矿工家属的回信,同意他们的照片在海外展出。最后一封是少年矿工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迹:"俺爹说,能让外国人看看咱不是牲口,挺好。"
程默把信贴在床头,旁边是父亲年轻时的自画像——1979年,他站在美术学院门口,衬衫雪白,眼神明亮如星。
展览第三天,一场意外改变了风向。环保组织在展厅外分发传单,将程默的矿工作品与他们抗议中国污染的标语并置。一个华裔老太太突然用拐杖敲打那些传单:"我父亲就是矿工!这不是你们要的受害者!"
争吵引来了保安,也引来了更多媒体。混乱中,许晓雯爬上展台,开始在现场作画——她画下记忆中矿工们真实的生活:蹲在井口吃妻子送的饺子,给女儿扎风筝,在澡堂里比谁身上的伤疤更男人...
人群渐渐安静。程默趁机播放手机里的视频:老矿工们合唱《咱们工人有力量》,声音嘶哑却铿锵。那一刻,艺术终于超越了标签,回归到血肉之躯的故事。
展览最后一天,红发编辑带来好消息:瑞士一家艺术基金会邀请他们驻留创作,主题是"未被讲述的生活"。
"我们得先回国。"程默翻着父亲刚寄来的包裹——里面是县文化馆的邀请函,"我爸的联展下个月开幕。"
回程飞机上,许晓雯翻着各国媒体的报道,突然笑了:"他们现在叫你'中国的新现实主义旗手'。"
程默正用相机拍舷窗外的云海:"我更想当个好儿子,好..."他顿了顿,"好搭档。"
许晓雯的泪痣在机舱灯光下像颗小星星。她打开素描本,画下此刻的程默,并在页脚写道:"归途是新的远行。"
北京机场,父亲举着"欢迎回家"的纸牌站在接机口。他身后是县文化馆的老馆长,手里捧着两束向日葵。
"展厅准备好了。"父亲接过他们的行李,"第一面墙,留给你们的矿工。"
回县城的火车上,程默发现父亲的白发多了不少,但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疲惫。老人正专注地翻看许晓雯的速写本,在某页突然停住——那是她在巴黎画的,将父亲1978年的矿工素描与程默2019年的摄影并置。
"我当年..."父亲摩挲着纸页,"画不出井下的黑。"
程默从包里取出个铁盒:"我带了这个。"打开是块漆黑的煤块,"晋城老矿工给的,说是'煤精',千万年才成形。"
父亲接过煤块,在掌心掂了掂,突然老泪纵横。程默第一次看见这个隐忍一生的男人哭泣,泪水滴在煤块上,显出奇异的光泽。
县文化馆的联展命名为《地下的光》。开幕式上,父亲穿着程默从巴黎带回的西装,结结巴巴地念完致辞。当观众围着那些跨越四十年的矿工肖像啧啧称奇时,程默和许晓雯悄悄溜到后院。
初春的县城,柳枝刚冒新芽。许晓雯指着文化馆后墙:"看,多好的涂鸦墙。"
程默已经掏出小本子画草图:"我们可以做个开放艺术区,专门展示普通人的..."
"故事。"许晓雯接话,"像你爸那样,记录不被看见的真实。"
一个月后,当法国出版社寄来合约时,他们正忙着将废弃的县机械厂改造成艺术空间。父亲成了最积极的志愿者,每天骑着自行车到处收集老物件:纺织女工的劳模奖状,乡村教师的备课本,赤脚医生的药箱...
开业那天,程默在门口挂上父亲手写的牌子:"平凡之光艺术社"。第一场展览就叫《父亲的素描本》,展出了父亲七十年代至今的所有画作,每幅画旁边都配有程默的摄影或许晓雯的插画,形成跨越时空的对话。
剪彩时,父亲的手一直在抖。当记者问他有何感想时,老人只说了一句:"我这辈子,值了。"
夜深人静,程默和许晓雯坐在艺术社的天台上。远处是县城的灯火,近处是父亲种下的向日葵,刚冒出嫩芽。
"下一站去哪?"许晓雯问,"瑞士那边还在等回复。"
程默翻开父亲的旧素描本,停在空白页:"先把这里的故事记录完。"他指着远处的矿山轮廓,"然后..."
"然后继续迷路。"许晓雯笑着接话,泪痣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晨光中,两个年轻人俯身工作的剪影投在艺术社的白墙上,如同一幅正在完成的巨型素描。而楼下展厅里,父亲画的那些普通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发光,照亮所有途经此处的、迷途知返的旅人。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