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山的锄头第三次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蹲下来扒开泥土,发现是块暗红色的石头,在阳光下泛着铁锈般的光泽。周围土壤也呈现出不寻常的褐红色,与旁边灰白的盐碱地形成鲜明对比。
"哟,老蔫家的地出朱砂了?"
赵小山抬头,看见田埂上站着放羊的孙老汉。老人牵着头瘦骨嶙峋的母羊,羊正伸长脖子偷啃麦苗。
"孙伯,这土怎么回事?"
孙老汉蹲下来抓了把土搓捻,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不是朱砂...你爹没跟你说?"他神秘地压低声音,"这是药土,种当归、黄芪最好。前些年地质队来勘测过,说咱村就这一片有。"
赵小山想起父亲最后一封信里提到"试种新作物",字迹被水渍晕开过,现在想来可能是泪痕。他心跳加速,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泥土里。
"村主任没打这地主意?"赵小山问。刘富贵是村里出了名的"地老虎",谁家有好地他总能想办法弄到手。
孙老汉突然紧张起来,拽着母羊就走:"我啥也没说啊!"走出几步又回头,"小山子,你爹...走之前常在这块地待到半夜。"
傍晚赵小山回家时,发现院里停着辆崭新的电动三轮车。车把手上挂着条金利来领带——村主任刘富贵的标志性装扮。
"小山回来啦?"刘富贵从堂屋踱出来,肚子把条纹POLO衫撑得紧绷。他亲热地拍赵小山肩膀,手上的金戒指刮得人生疼。"听说你要留下来种地?年轻人有觉悟!"
王秀兰站在厨房门口,手指绞着围裙。赵小山注意到母亲左脚上的塑料拖鞋穿反了。
刘富贵掏出一包中华烟:"是这样,村里要搞药材种植示范基地,正好需要你爹那块地..."
"哪块?"赵小山没接烟。
"就老槐树往东二百米那片。"刘富贵的笑容淡了些,"补偿款按最高标准,一亩三万。"
赵小山想起父亲账本上记录的枸杞价格——五年才攒了四万八。他忽然笑了:"主任,那地我刚撒了当归种子。"
刘富贵的脸瞬间阴沉:"年轻人别冲动。你爹在的时候..."他故意没说完,瞥了眼王秀兰。
母亲手里的锅铲当啷掉在地上。刘富贵弯腰捡起来,慢条斯理地在裤腿上擦了擦:"嫂子,老蔫的保险金批下来了,明天去我办公室拿。"他把"保险金"三个字咬得很重。
刘富贵走后,王秀兰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瘫坐在灶台前。赵小山递水给她,发现母亲的手冷得像井水。
"妈,爹的死..."
"吃饭!"王秀兰突然尖叫,把炒白菜重重摔在桌上。菜汤溅到赵小山手背上,烫出个红点。
夜里赵小山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两点,他听见堂屋有窸窣声。从门缝看去,母亲跪在父亲灵位前烧纸,嘴里念念有词:
"...我说漏嘴了...富贵说能帮你办低保...我不知道他打地的主意..."
赵小山轻手轻脚退回床上,心跳如鼓。天亮前他做了个梦,梦见父亲站在那片红土地上向他招手,背后是熊熊燃烧的麦田。
第二天赵小山去了镇上的农业站。技术员小李是他初中同学,对着土壤样本直咂嘴:"有机质含量这么高?难怪能种药材。这种土质叫'红油土',全县不足百亩。"
回家路上,赵小山绕道去了父亲常去的谷仓。在墙角稻草堆里,他找到个生锈的铁盒,里面装着本湿漉漉的日记。大部分字迹已模糊,但能辨认出"当归试种成功"、"刘富贵来看"、"必须给小山留着"等片段。最后一页写着:"保险单藏好,死也不能给..."
傍晚时分,刘富贵带着两个穿制服的来了,说是国土所的。他们拿着图纸在红土地上来回丈量,不时交换眼色。其中一人弯腰抓了把土装进塑料袋。
"赵小山同志,"刘富贵官腔十足,"经查证这块地属于村集体机动田,你父亲当年只是临时承包。现在村里决定收回统一规划。"
赵小山看着他们身后——母亲不知何时跟来了,站在田埂上发抖,怀里抱着父亲的锄头。
"有合同吗?"赵小山问。
刘富贵冷笑:"你爹没告诉你?八年前重新签合同时,这块好地被他换成了西头的盐碱滩。"他凑近赵小山耳边,"知道为啥吗?因为那年你打伤了村支书儿子,要坐牢的..."
赵小山如遭雷击。他十七岁那年确实和村支书儿子打架,对方头破血流。后来父亲连夜出去,第二天事情就平息了。他从来不知道代价是什么。
"现在给你三天时间。"刘富贵拍拍他肩膀,"要么拿三万补偿款走人,要么..."他看了眼王秀兰,"我们走法律程序,追回你爹冒领的低保金。"
回家后王秀兰就病倒了,高烧说胡话,一会儿喊"老蔫我对不起你",一会儿又尖叫"别动我家的地"。赤脚医生来看过,说是受了惊吓,给开了安神的药。
赵小山守在母亲床前,翻看父亲残缺的日记。在那些断断续续的文字里,他拼凑出一个惊人的事实:父亲可能早就发现红土地的价值,并偷偷试种药材成功。而刘富贵不知怎么得知了消息,利用当年的事情要挟父亲签了换地合同。
后半夜母亲睡得安稳些了,赵小山轻手轻脚来到仓房。月光从瓦缝漏下来,照着那把差点引发悲剧的镰刀。他取下镰刀,发现刀柄上有道新鲜的刻痕——是母亲用指甲掐出来的十字。
院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赵小山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选择谷仓作为终点——从那里的小窗正好能看见这片红土地。父亲至死都守着这个秘密,等着有一天儿子能回来发现它。
天亮前,赵小山做了三件事:把父亲的日记和信件藏到谷仓的稻草堆里;去镇上邮局给深圳的工友发了封快递;最后,他来到红土地上,挖了整整一麻袋红土。
回家时看见母亲坐在堂屋,正用颤抖的手给父亲灵位上香。见他进来,王秀兰突然跪下:"小山,妈错了...那年要不是我多嘴..."
赵小山扶起母亲,发现她轻得像一把稻草。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把红土袋子放到父亲灵位旁。
"妈,明天我去县里。"
王秀兰惊恐地抓住他:"别惹事!刘富贵他叔是..."
"我去买当归种子。"赵小山掰开母亲的手,把父亲那把镰刀放在她掌心,"顺便找找爹的保险单。"
母亲的手突然不抖了。她盯着镰刀看了很久,然后走到院里,开始磨刀。砂轮与金属摩擦的火星在晨光中格外刺眼,像许多年前父亲抽烟时的红火光。
赵小山站在门口,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他忽然想起父亲信里的一句话:"人活着就像种地,不能光看表面的收成,有些东西是长在土下面的。"
风吹过麦田,掀起层层绿浪。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不知是谁家已经开始夏耕。赵小山摸出手机,删掉了深圳主管发来的最后通牒短信。屏幕背景是他和父亲的唯一合照——那年他考上大学,父亲僵硬地站在镜头前,手搭在他肩上,像棵歪脖子老树勉强支撑着新枝。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