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频率
文/蓝光
我总还记得童年时家里的那台收音机,我总是偷偷的小心旋转着那台笨重收音机的调频钮的情景。我凝神屏息,指头在刻度盘上微微颤动,沙沙的噪音如同无数细碎低语,在室内翻腾不息。忽然之间,一个清晰的声音如泉涌出,我眉目舒展,喜悦浮现在脸上。那时的我尚不明白,我手指下的调谐,竟仿佛冥冥中为我设定的心率。在嘈杂的世界里,何尝不是每个生命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频率,在纷扰的噪音中竭力捕捉那清晰而合宜的声息呢。就像收音机只有调到合适的段位才能接受到想要的世界。
现在我置身于都市的喧嚣中,犹如置身于声音的荆棘丛林之中。汽车喇叭尖利的呼啸,单位里的人来人往,工地日夜不息的轰鸣,嘈杂声浪如同无形之墙,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不由分说地灌入耳中,侵入心肺。人们纷纷戴上了耳机,塞住了耳朵,匆匆行走于街道之上,表情漠然,仿佛在各自声音的小小堡垒中,建起一圈又一圈隔绝外界的无形藩篱。我亦步亦趋,随波逐流,将耳塞紧按入耳道,以为如此便可屏蔽万般噪音,自守于一隅清净。
然而噪声之外,更让我难以承受的,却是那心灵频段上的错位。人与人之间似乎都各自调至了互不兼容的频道:彼此说话声音分明清晰入耳,然而词句意义却如同信号不良般,在空气里频频中断、跳跃、扭曲变形。想说的话,出口便化为虚无,欲表达的情感,传递中竟消弭无形。我每每张口欲言,却屡屡陷入失语的窘境;心灵之波在各自轨道上茫然碰撞,徒然消耗着心力,却无法找到共鸣相谐的频率,这无声的寂寞与隔膜,竟比闹市喧嚣更沉重地压住了人与人情感的传递。
一日乘地铁,车厢里人潮拥挤,各自戴着耳机,看着彼此的手机。表情静默如雕塑。我旁边一位老翁抱着一个婴儿,婴儿安静地躺着,他对着我甜蜜的微笑。深感他无需强求外界的清晰响亮,却早已稳稳调谐于自己内心的频率之上。我忽有所悟,难道非得时时戴起耳机,竖起屏障才能安静么?其后我也尝试着摘下耳机,重新走入这声浪起伏的人间,竟发现嘈杂之中也隐伏着生命的律动。街头巷尾,老人们的闲话家常,裹挟着岁月的烟火气,在风中飘散。声音如水流淌,汇成了城市生活的脉搏。那耳塞所滤去的,原来并非仅是噪音,更是世界本身那奔流不息、未经修饰的呼吸韵律。我尝试着松开自己内心那根紧绷的弦,不再执着于排斥或全盘接收,而是让自己成为一具更灵敏的接收器,在喧哗中辨识出属于自己的频道。
从此我渐渐明白,所谓生活,并非要求世界归于安静,也非强制自己闭目塞听。调频自己之真义,恰在于调适自己的心灵,在喧哗中学会辨别,在杂音里依然能捕捉到属于自己的节奏与旋律。像那婴儿,虽不会言语,却依然能准确调谐于心中所爱。我亦学着在都市声浪中沉静下来,使自己的内心成为一台敏感而灵动的收音机,即使沙沙杂音不绝于耳,依然能从容转动旋钮,执着地追寻那若隐若现的清澈回响。
人的身体就像一台收音机,其噪音从来不是纯粹的无用背景;它恰恰是生命坚韧存在的证明。我们穷尽一生,不过是练习在嘈杂中校准自己:外界的声响永不会停歇,我们却可不断调谐内心那看不见的旋钮——直至在万千频率中,清晰辨认出自己该驻留的频道。
当自己的那个频道被捕捉到时,生命的沙沙声便会悄然退去,只留下纯净的声波,像月光那样,既照亮黑夜,又不惊扰沉睡的世界。
个人简介:常广智,笔名蓝光,中国民主同盟盟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爱好文学、哲学、音乐,代表作品包括《无言的时候》《点梅》《百合花的约定》《雪花》《红玫瑰》《音乐海》《一抹馨香红》《雪爱梅《读你》《太阳花》《我有一个冬天的名字》《泱泱大国》《祝福祖国祝福党》和《长发姑娘》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