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粉驱蚊纳凉记》
文/周中金/退役军人、湖北省武穴市住建局退休人员
诵/云中鹤
暑气初收的黄昏,巷子里的老槐树下渐渐热闹起来。鄂东武穴的丘堎地带沟渠纵横,潮气裹着暑热闷了一天,入夜后蚊子便黑压压成团飞,嗡嗡声能盖过说话声。现在的小孩很难见到这般蚊子成堆的场面,更不知何为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盛行的六六粉驱蚊虫和庄稼害虫的事了。可在那时的街坊们眼里,聚在树下纳凉,驱蚊子是比铺凉席更要紧的事——扛竹床的肩上搭着捆干稻草,抱凉席的手里攥着个小纸包,连提马扎的老人都不忘叮嘱:“快把六六粉拿出来,今晚蚊子能吃人!”
六叔公照例第一个到,铁皮水桶“咚”地放在青石板上,桶里井水晃出圈圈涟漪。“让让喽——”他吆喝着泼完井水,转身就从竹篮里掏出半捆金灿灿的稻草,在树底下拢成个小堆。“来,六六粉!”隔壁张大爷递过个皱巴巴的牛皮纸包,纸一打开,白色的粉末簌簌往下掉,带着股说不出的呛人气味。这粉末不光能对付蚊子,当年田埂上的庄稼害虫见了它也得绕道走。六叔公捏起一撮往稻草里撒,粉末钻进稻草缝隙,他又拌匀了些干柴,划根火柴“噌”地点燃。起初是火星“噼啪”舔着稻草,青烟细细袅袅,六叔公拿树枝一挑,“轰”的一声,火苗窜起半尺高,浓烈的黄烟瞬间炸开,像条呛人的黄龙腾空而起!
那烟可真够劲——比艾草烟烈十倍,带着股刺鼻的化学味儿,直钻鼻子、呛嗓子眼。孩子们“哎哟”一声捂着口鼻往后躲,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浓烟裹着火苗翻滚,把空气都染得发黄,随风往竹床、凉席上扑,所过之处,“嗡嗡”的蚊群像被打散的兵,慌不择路地往暗处逃,连沟渠边水草里藏着的蚊子都被熏得飞出来,昏头转向地撞在槐树干上。“这烟虽呛,管用!”六叔公被烟呛得直咳嗽,却咧着嘴笑,拿树枝把火堆扒拉得更旺,黄烟便更凶地腾起,在人群周围织起一道密不透风的烟墙,连晚风都吹不散那股刺鼻的味儿。
“快把烟往孩子那边扇扇!”张家婶子支竹床时,眼睛被烟熏得发红,却不忘招呼二婶子拿蒲扇往孩子们这边赶烟。她家小闺女阿桃蹲在竹床旁,被烟呛得直揉眼睛,眼泪汪汪的,却盯着那团黄烟不肯挪窝:“娘,这烟是黄色的,比艾草烟厉害多了!”话音刚落,一只漏网的蚊子“嗡”地冲过来,刚到烟圈边就像被打了一巴掌,歪歪扭扭坠在地上。二婶子正往另一堆稻草里撒六六粉,粉末沾了满手,她拍着手上的灰笑:“厉害是厉害,就是呛得晚上睡觉都能尝到这味儿!”说着点燃稻草,第二股黄烟升起,和六叔公那边的烟汇合,把老槐树笼罩在一片刺鼻的烟雾里,连树叶都被熏得微微发颤。
李家双胞胎在烟圈外追跑,哥哥大毛抓起一把没烧的稻草,趁弟弟二毛不注意,往他脖子里塞了根带六六粉的草茎,二毛“哇”地跳起来,被烟一呛又猛咳,却反过来抢过大毛手里的稻草往火堆里扔,火星“噼啪”溅起,烟更浓了,两人被呛得直抹眼泪,却笑得停不下来。王老先生坐在藤椅里,用蒲扇挡着烟,扇面上沾了层薄薄的黄灰:“这六六粉是厉害,不光蚊子怕,地里的虫也怕,就是烧的时候得躲远点,吸多了嗓子疼。”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往火堆边挪了挪,让烟刚好飘到自己脚边——蚊子确实不敢靠近了,连裤管上都沾着那股刺鼻的味儿。
夜深了,火堆渐渐弱下去,稻草烧成了暗红的火炭,偶尔“噼啪”爆出个火星,还能腾起一缕细黄的烟,味儿却丝毫没减。女人们摇着蒲扇给孩子扇风,扇面上的荷花早被熏得蒙了层灰,连说话都带着股六六粉的呛味。阿桃蜷在竹床上,被烟呛得鼻子不通气,却睡得格外沉——没有蚊子在耳边嗡嗡,也没有叮咬的痒意,只有那股刺鼻的烟味像道无形的墙,把所有蚊虫都挡在了外面。她娘往火堆里添了把干稻草,最后一缕黄烟慢悠悠升起,在月光下淡成一道细线。
晨光微熹时,卖豆腐的梆子声“笃笃”响起,火堆只剩一堆灰白的灰烬,凑近了还能闻到那股残留的刺鼻味。竹床上的人陆续坐起来,揉着被烟熏得发沉的鼻子,却都笑着互相看——没人被蚊子咬出红疱,连脚脖子都干干净净。大人们卷起凉席,草席上沾着些稻草灰,孩子们的头发里还藏着细小的白色粉末,六叔公拎着水桶去灭火堆,灰烬被水一浇,“滋啦”冒起最后一缕轻烟,那呛人的味儿终于随着晨光慢慢淡了。
蝉还未醒,晨风里飘着井台边的肥皂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六六粉余味。不知谁家的收音机突然响起戏文,惊得满树麻雀“扑棱棱”飞散。新的一天,便在这没了蚊子骚扰的清爽里,热热闹闹地开始了——只是那刺鼻的烟火味,早悄悄钻进了夏夜的记忆里,成了一代人关于“无蚊”夏天的特殊印记。
主播:云中鹤,男,1956年生,大连市人。1977年应征入伍,在海军部队历任排长、连长、军务参谋。团职军官转业至地方后,先后从事过政法、纪检监察、宣传等项工作。热爱体育运动和文学艺术,是大连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