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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根与锋芒
赵德贵回村的阵仗比程立山预想的还要大。
三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青山村，打头的是一辆崭新的奔驰，后面跟着两辆满载壮汉的越野车。车子径直开到村委会门前，赵德贵拄着拐杖从奔驰上下来，右腿打着石膏，脸上却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半个村子的村民都被这阵势吸引过来，远远地围观。程立山站在村委会台阶上，冷眼看着这一幕。
"程村长，好久不见啊。"赵德贵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声音洪亮，"听说我不在的这些天，你把村里搞得乌烟瘴气？"
程立山没有接话，目光扫过那些从越野车上下来的壮汉。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T恤，胳膊上纹着相似的图案，明显是专业打手。
"赵德贵，你是保外就医，不是无罪释放。"程立山平静地说，"按规定应该在家静养，而不是带人围堵村委会。"
赵德贵哈哈大笑，转向围观村民："乡亲们听听，咱们程村长多懂法律啊！"他突然沉下脸，"但你别忘了，在青山村，有些规矩比法律更管用。"
人群中一阵骚动。程立山注意到马建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赵德贵身后，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赵村长，您可算回来了！"马建国高声说，"您不在这些天，村里被搞得一团糟！草药项目黄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这是赤裸裸的谎言。程立山强压怒火："马副主任，当着全村人的面，请你拿出欠债的证据。"
马建国一时语塞，赵德贵却摆摆手："行了，这些账慢慢算。程村长，我今天来就为一件事——后山那片林子，钱总已经拿到了合法采伐批文，明天就开工。"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在程立山面前晃了晃："白纸黑字，县林业局的红头文件。这次，看谁还敢阻拦！"
程立山接过文件快速浏览。文件确实盖着县林业局的公章，批准"有限度采伐"后山部分林木，但树种和数量一栏却是空白。这明显是钻政策空子的把戏——名义上批的是普通林木，实际要砍的却是红豆杉。
"这份批文有问题。"程立山将文件折好放入口袋，"在上级复查前，任何采伐活动都不能进行。"
赵德贵脸色铁青："你算老几？敢扣押政府文件！"
"我是村民选举的村长，有责任保护集体财产。"程立山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另外，根据《村民委员会组织法》，重大村务必须经村民代表大会表决。这片林子是全村的水源涵养地，不是你赵德贵一个人说了算。"
围观的村民中爆发出一阵低声议论。赵德贵显然没料到程立山如此强硬，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好，很好。"赵德贵咬牙切齿，"程立山，咱们走着瞧。"他转向村民，提高声音，"明天早上八点，采伐队准时进山。愿意来干活的一天三百，现结！"
这个高价明显是为了收买人心。部分年轻村民听到后，眼中露出动摇的神色。三百元相当于他们在县城打工三天的收入。
赵德贵得意地瞥了程立山一眼，带着那帮打手扬长而去。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张铁柱等几个坚定支持程立山的村民。
"程村长，现在怎么办？"张铁柱忧心忡忡地问，"那批文要是真的..."
"真的假的不重要。"程立山望着赵德贵离去的方向，"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砍树。一旦红豆杉被毁，再多的批文也挽不回生态损失。"
回到诊所，林小荷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见程立山面色凝重，她立刻问："出什么事了？"
程立山简要说明了情况，取出那份批文给她看。林小荷仔细检查后，指着公章边缘："你看这里，颜色略深，像是扫描后打印的。很可能是伪造的。"
"但一般人分辨不出来。"程立山叹气，"而且赵德贵背后有钱世荣，就算这是假的，他们也能很快弄到真批文。"
林小荷沉思片刻，突然说："我有个主意。绿色江河组织有位资深记者朋友，一直想报道珍稀植物盗伐案。如果能让他拍到砍伐现场..."
"太危险了。"程立山摇头，"赵德贵带了十几个打手，还有赵大虎那伙地痞。万一出事..."
"比起那些红豆杉的价值，这风险值得冒。"林小荷坚定地说，"我已经联系了组织，他们明天一早就能派人过来。"
程立山还想反对，诊所门突然被推开，王晓燕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程大哥！不好了！赵德贵派人去你家了！"
程立山心头一紧。他家就在诊所后面，里面除了简单的生活用品，还有父亲留下的医书和这些年积累的病历资料。
"他们想干什么？"
"说是'搜查赃物'。"王晓燕愤愤地说，"马建国带的路，拿着张不知道哪来的'搜查令'！"
程立山抓起外套就往外冲。林小荷想跟上，被他拦住："你伤还没好，别去冒险。晓燕，照顾她。"
跑到家门口，程立山看到一幕令他血液凝固的场景——马建国和两个黑衣壮汉正把他家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扔。父亲的行医笔记散落一地，有些已经被雨水浸湿。
"住手！"程立山冲上前，一把推开正在翻箱倒柜的马建国，"你们这是违法犯罪！"
马建国踉跄几步，站稳后冷笑："程村长，我们可是有正规手续的。"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赵村长举报你贪污村集体资金，镇派出所批准搜查！"
程立山扫了一眼那张所谓的"搜查令"，上面只有派出所一个普通民警的签字，连公章都没有。这根本就是非法搜查。
"马建国，你身为村干部，知法犯法。"程立山声音低沉，"今天这事，我一定会追究到底。"
一个黑衣壮汉走过来，挑衅地推了程立山一把："怎么着？想动手？"
程立山站稳脚跟，冷冷地注视对方。他知道此刻硬拼没有胜算，但更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的遗物被毁。
"要找什么是吧？我配合你们。"他突然改变策略，"但请别损坏物品，尤其是这些医书和笔记，对村民看病很重要。"
马建国将信将疑，但也没再阻拦程立山收拾散落的书籍。程立山一边整理，一边悄悄将藏在床底下的一个铁盒塞进怀里——那里有他收集的关于赵德贵和钱世荣的所有证据。
搜查持续了近一小时，最终一无所获。马建国悻悻地带人离开，临走时丢下一句："程立山，别得意。明天砍完树，赵村长第一个收拾你！"
待他们走远，程立山立刻返回诊所。林小荷和王晓燕见他安然无恙，长舒一口气。
"他们没找到想要的。"程立山取出怀里的铁盒，"都在这里了——赵德贵贪污的证据，钱世荣非法交易的记录，还有..."他顿了顿，"我父亲当年做守林人时的日记。"
林小荷眼睛一亮："日记里提到钱老四了吗？"
程立山点头，翻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三十年前的八月十五日，我父亲记录了一次盗伐事件。四个盗贼夜间潜入后山红豆杉林，被他发现后发生搏斗，其中一人坠崖身亡，正是钱老四。"
日记中还夹着一张老照片——年轻的程济民站在一棵巨大的红豆杉前，身边是几个穿制服的林业局工作人员，地上躺着一个人，被白布覆盖，只露出一只纹着蛇形图案的手。
"这纹身..."林小荷指着照片，"钱世荣手腕上也有类似的！"
程立山仔细回想，确实在粮库见到钱世荣时，注意到他手腕上若隐若现的蛇形纹身。看来这是钱家的家族标记。
"所以这一切，都是钱家为报复你父亲？"王晓燕难以置信地问。
"一开始是。"程立山合上日记，"但后来就变成纯粹的贪婪了。红豆杉的价值远超我们的想象。"
夜深了，程立山送王晓燕回家，叮嘱她明天一早带着村里妇女孩子去县里"参观学习"，避开可能的冲突。回到诊所，他发现林小荷还没睡，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工作。
"联系上组织了？"程立山轻声问。
林小荷点点头："记者明天七点到，会直接去后山蹲守。还有..."她犹豫了一下，"组织刚给我发了调令，要我三天后去东南亚调查一起跨国珍稀物种走私案。"
程立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林小荷的伤还没好利索，又要奔赴更危险的任务。但他知道，自己无权阻拦，就像她从未阻拦过他守护青山村一样。
"要去多久？"他尽量保持声音平稳。
"至少三个月。"林小荷抬头看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如果...如果你让我留下来，我可以申请延期..."
程立山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他勉强笑了笑，"我们都有自己的战场要坚守。"
林小荷突然抱住他，脸埋在他胸前："程立山，你是个好人。太好的好人。"
程立山轻抚她的后背，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谁也没有再说话。
凌晨四点，程立山悄悄起床，留了张字条放在熟睡的林小荷枕边，然后独自前往后山。天还没亮，山间雾气弥漫，能见度很低。他带着手电筒，沿着小路仔细巡查，确保每一棵标记过的红豆杉都安然无恙。
走到林子深处时，程立山突然听到前方有动静。他迅速关掉手电，躲到一棵大树后。雾气中，几个人影鬼鬼祟祟地移动，手里拿着电锯和斧头。
"快点！天亮前至少放倒三棵！"是赵大虎的声音。
程立山心头一紧。赵德贵竟然提前行动了！他悄悄后退，准备下山报警，却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身体。
"程村长，这么早上山采药啊？"赵德贵阴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程立山转身，看见赵德贵拄着拐杖，身旁站着两个彪形大汉。远处，赵大虎一伙已经开始启动电锯。
"赵德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程立山厉声喝道，"这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
赵德贵狞笑："保护植物？在我眼里就是钱！一棵红豆杉顶你当十年村长的工资！"他示意手下抓住程立山，"既然你撞破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架住程立山。赵德贵凑近，酒气混合着口臭喷在他脸上："知道吗？我等你爹等了三十年，可惜那老东西死得太早。现在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程立山冷笑："我父亲是保护国家资源的英雄。而你和你那岳父，不过是贪婪的盗贼。"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赵德贵。他抡起拐杖狠狠打在程立山腹部："带走！扔到老鹰崖下去！让他跟他爹一样死无全尸！"
程立山被拖向山崖方向，心中却异常冷静。他早就料到赵德贵可能会下杀手，提前做了准备。当经过一棵特定的大树时，他突然吹了声口哨。
"妈的，死到临头还..."赵大虎的话没说完，树丛中突然窜出几条人影。
张铁柱带着村里七八个青壮年冲了出来，手持锄头、木棍，将赵德贵一伙团团围住。与此同时，山下传来警笛声，几辆警车正沿着山路疾驰而来。
"你...你设局阴我？"赵德贵脸色大变。
程立山挣脱钳制，站直身体："赵德贵，我给了你无数次机会回头是岸。现在，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吧。"
赵德贵突然狂笑起来："代价？就凭你们？"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老子今天就算死，也要拉你垫背！"
枪口对准程立山的一瞬间，一道人影从侧面扑来，将赵德贵撞倒在地。是林小荷！她不知何时也上了山，正好目睹这危急一幕。
枪声响起，子弹打偏，擦过程立山的肩膀。场面瞬间大乱。张铁柱等人一拥而上，与赵德贵的手下扭打在一起。赵德贵趁机爬起，拖着伤腿往密林深处逃去。
"别跑！"程立山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在陡峭的山路上追逐。赵德贵虽然腿脚不便，但对地形极为熟悉，几次险些甩掉程立山。最终，他们来到了老鹰崖——一处突出的悬崖，下面是百米深的峡谷。
"跑不掉了吧？"程立山喘着粗气，步步逼近。
赵德贵背靠悬崖，狞笑道："程立山，你以为赢了？钱总马上就到，带着市里的批文和武警！到时候你们全得完蛋！"
"钱世荣自身难保了。"程立山冷静地说，"陈县长已经带人去抄他的老巢。你那些假批文、贪污证据，全曝光了。"
赵德贵脸色瞬间惨白："不可能...钱总上面有人..."
"天网恢恢。"程立山伸出手，"投降吧，赵德贵。为了那些红豆杉，为了青山村的未来。"
赵德贵的眼神突然变得疯狂："为了未来？哈哈哈...我的未来早就被你爹毁了！"他歇斯底里地咆哮，"三十年前，要不是他多管闲事，我岳父不会死，我老婆不会疯，我的人生不会变成这样！"
程立山这才明白，赵德贵对父亲的恨意如此之深。但这不是原谅罪恶的理由。
"你岳父是盗伐国家保护植物，罪有应得。"程立山坚定地说，"而你，比他更贪婪、更残忍。"
赵德贵突然举起枪："那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千钧一发之际，一块石头从侧面飞来，精准击中赵德贵的手腕。枪掉在地上，赵德贵痛呼一声，失去平衡，向后倒去——身后就是悬崖！
程立山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了赵德贵的手腕。赵德贵整个身体悬在崖外，全靠程立山一只手拉着。
"为什么...救我？"赵德贵难以置信地问。
"因为我是医生。"程立山咬牙坚持，"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哪怕是你这样的人渣。"
远处传来脚步声，警察和林小荷等人赶到了。在众人帮助下，赵德贵被拉了上来，立刻被戴上手铐。
"程立山，你...你太善良了..."赵德贵被押走前，阴森地说，"这世道，善良人活不长的..."
程立山摇摇头："善良不是软弱。我有我的原则，也有我的锋芒。"
当天下午，好消息接连传来——陈县长带队突袭了钱世荣在青山镇的秘密仓库，查获大量珍稀植物标本和走私记录；市纪委对钱世荣及其保护伞立案调查；赵德贵、赵大虎等涉案人员全部落网。
傍晚，程立山在诊所给受伤的村民处理完伤口，独自来到父亲墓前。夕阳西下，将墓碑染成金色。他轻轻放下一束从后山采来的野花。
"爸，红豆杉保住了。"他低声说，"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程立山回头，看见林小荷背着行囊站在那里，夕阳为她镀上一层金边。
"要走了？"程立山站起身。
"嗯，今晚的火车。"林小荷走到墓前，恭敬地鞠了一躬，"来向程叔叔道别。"
两人并肩下山，谁都没有说话。到了村口，接林小荷的车已经等在那里。
"三个月后，如果红豆杉开花..."林小荷突然说。
"我会等你回来一起看。"程立山接过话。
林小荷笑了，眼中有泪光闪烁。她上前一步，紧紧抱住程立山，然后转身钻进车里，没有回头。
程立山站在原地，看着车子远去，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远处，青山如黛，云雾缭绕。那些历经风雨的红豆杉依然挺立，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卫士，守护着这片土地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回到诊所，程立山翻开父亲的行医笔记。扉页上，程济民苍劲有力的字迹写着："医者仁心，更要医世。"
窗外，夜幕降临，星光璀璨。青山村迎来了久违的宁静，而程立山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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