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细昌
晨雾如同轻柔的纱帘,缓缓地覆盖了杉溪;后山的古松抖落了夜间的露珠,滴落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山间的雾气轻微地向高处退散——高耸挺拔的松树如同士兵般守护在祖殿的岗哨上。晨光映照在它们的枝干上,仿佛为无数把绿色的利剑增添了锋芒,直指那片青蓝色的天空。

我站在祖殿对岸公路边眺望,最古老的那株松树,枝干拧成麻花状,却偏要将新抽的针叶举向云絮。忽然领悟了林公签诗中“乔松直透丛林间,叶叶枝枝耐岁寒”的劲势:然而,当晨风掠过一截断桩时,斑驳的切口仍凝着树脂的泪痕,骤然触到“霜雪不愁凋冷落,惟愁刀斧自相残”的叹息——原来这些站了百年的古松,早已将林公的忧虑刻进年轮:寒霜能使松针更绿,却拦不住人们举起的斧钺;正如世间的苦难从不能压垮坚韧,唯独自相残杀的硝烟,会让挺立的生命轰然折腰!这些古松似乎在呼唤:请尊重生命!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踏上石拱桥,一缕阳光斜切过殿顶的飞檐,这才惊觉祖殿竟背对着太阳,坐南朝北。“古代宫殿都是坐北朝南,林公祖殿怎么反过来?”我不解地问向导老雷。“反着来的讲究,都藏在水下呢。”老雷摸着下巴笑了笑,指腹在桥栏的青苔上蹭了蹭,仿佛在摩挲一段沉在时光里的记忆。
他说年轻时的杉溪水位比现在低,汛期过后水落石出,能看见有块天然巨石横卧在河床下,像瑞兽蜷起的舌。“七丈宽的石面光溜溜的,被水浸得发乌,石脉钻进山里,舌尖探进溪里,把浪头都舔软了。”老雷的声音浸着溪风,很是自豪,“我那会儿总蹲在石边上抚摸石头上镌刻的“河清海晏”四个大字,指腹能抠进刻痕里——‘河’字的三点水,像三颗未干的泪;‘海’字的捺笔拖得老长,像要把所有浪头都按进河床。”
我低头望向此刻的溪面,水流急湍处泛着白沫,哪里有巨石的踪迹?老雷说,后来河床抬高,泥沙便渐渐把它埋了,连同那四个字,一起藏进了溪底的黑暗里。“但它没走。”他忽然加重语气,脚在桥面跺了跺,“你听,水声撞在石上,还是闷闷的,不像撞在泥沙里那么虚。”
果然,溪声里藏着一种沉实的回响,像巨石在水下哼着古老的调子。数百年山洪咆哮而过,河堤被撕成碎片又重砌,唯有这石头在泥沙下闭着眼,稳稳托着林公祖殿的根基。设计师们当年建造祖殿选址时,大约早已看透:真正的稳固并非朝向的尊卑,而是石骨里藏的坚定;真正的安宁也不是碑上的字,而是明宪宗敕封忠平王的心愿——愿天下永久太平!
老雷说下个月清理河道,泥沙挖开,那石头就要醒了,“河清海晏”四个字会重新接住阳光。我忽然想象那时的场景:千松拔地起,一殿镇海平。千松拔地而起的不只是年轮,更是尊重生命的希望!一殿镇住的不只是洪涛,更是穿透千年的和平之愿!
2025年7月9日 于蕴谷堂

【作者简介】汤细昌,1978年毕业于福建师大中文系。曾任教于周宁三中、一中、十中、二中、马尾区教师进修学校等单位。退休后致力探究林公文化,撰写《林公签诗文化赏析》《林公祖殿建筑文化管见》《林公忠平王康养文化集萃》《林公信俗文化蠡解》等专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