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与扫帚的交响
文/韩寒
天光还未完全撕开夜幕时,我已踩着晨风踏上跑道。五月的空气里浮动着槐花甜腻的香气,像谁打翻了装蜜的陶罐,连呼吸都成了品尝美味的过程。沿着河岸蜿蜒向前,薄雾正在草叶间游走,如同被揉碎的云絮落在人间。这样带着潮湿水汽的清晨总让我想起童年——那时以为露珠是星星坠落凡尘的眼泪,而今却知它们是大地在夜色里悄悄编织的梦网。
转过那排老梧桐树后,忽见一抹橘色闯入视野。是一位年迈的清洁工人,正执帚清扫斑驳的路面。他的制服颜色鲜亮得有些刺眼,在灰蒙蒙的晨曦中恍若跳动的火焰。帚尖掠过水泥地发出沙沙轻响,惊醒了蜷缩在墙角打盹的流浪猫。它抻了个懒腰,抖落皮毛上沾着的几片落叶,倏地窜进灌木丛不见了。老人佝偻着背脊,每挥动一次扫帚都要微微踉跄半步,可那节奏竟出奇地稳定,像钟摆般精准地切割着时间的流速。
我放缓脚步,目光追随着这支舞动的扫帚。它所到之处,昨夜狂欢后的残局逐渐归于秩序:皱巴巴的食品包装袋舒展成平整的方片,吸管与烟蒂列队进入簸箕,就连嵌进砖缝里的口香糖也被耐心地抠了出来。那些藏在暗处的污垢仿佛遇见克星,纷纷现形又迅速消失。偶尔有早起上班的年轻人匆匆路过,带起一阵风掀动他的衣角,他却连头也不抬,只是更加专注地低头劳作。晨光漫过他霜白的鬓角,给皱纹深壑的脸庞镀上层金边,看上去神圣而庄严。
跑至第三个路口时忍不住回头张望,发现老人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速度。他的扫帚像是支神奇的画笔,将整条街道当作宣纸,用最质朴的方式勾勒出生活的轮廓。汗珠顺着脖颈滚落,浸湿了后背的衣服,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这让我想起故乡田野里躬耕的老农,他们俯身插秧的姿态与此刻的老人何其相似——都是双手触碰土地的人,都在创造着某种永恒的价值。
渐渐地,太阳挣脱云层的束缚整个弹跳出来,道路开始发烫。我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洇透,而那位清洁工仍在继续前行。当他抬起头擦拭额头的瞬间,我们的目光短暂交汇。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瞳孔里盛满细碎的光斑,眼角皱纹里藏着看透世事的平和。没有抱怨,没有不甘,只有对工作的敬重与虔诚。或许在他眼中,这把平凡的扫帚便是丈量人生的标尺,每次挥动都在书写属于自己的史诗。
此刻路过菜市场的喧闹区域,看见鱼贩们正将新鲜的货品码放整齐,主妇们挑拣蔬菜时的指尖划过带霜的花叶。忽然觉得整个城市就像座巨大的蜂巢,每个人都在不同的位置振动翅膀。有人居于高楼指挥风云变幻,有人隐于市井编织烟火日常。而这位清晨的清扫者,恰似连接天地间的一根琴弦,用最朴实的劳动拨动生活的旋律。
跑到折返点停下喝水时,再次遇见那位老人。他坐在路牙边的石阶上歇脚,从腰间取下保温杯小口啜饮。身旁放着个褪色的帆布袋,里面装着简单的干粮。我注意到他的手布满老茧与裂口,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泥,却牢牢握着那柄磨得发亮的扫帚。阳光穿过法国梧桐的新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恍惚间竟显出几分王者之气——在这个被重新定义的时代里,他用汗水证明自己的存在同样举足轻重。
归途中经过刚才清扫过的路段,地面洁净得能照见天空的颜色。几只麻雀蹦跳着啄食面包屑,全然不知这里曾堆满污秽。突然明白所谓岁月静好的背后,总有人在默默负重前行。那些最早打破黎明的人,往往也是最晚告别白昼的身影。他们用粗糙的手掌抚平世界的褶皱,让我们得以踩着干净的道路奔向远方。
跑到终点时已是朝阳满天,身上的疲惫混着畅快淋漓的感觉格外通透。回头看那条被精心打理过的马路,忽然觉得人生也该如此:既要像清洁工那样俯身拾起琐碎杂乱的生活碎片,也要如朝阳般昂首迎接每个崭新的日子。或许真正的修行不在高山深谷之间,而在日复一日的平凡劳作里;不在刻意寻求的生命意义中,而在坦然接受的生活本真间。
当最后一滴露水蒸发殆尽时,我知道明天这个时候依然会有个橘色身影出现在路上。他将带着同样的专注与虔诚,重复这场与尘埃的对话。而我也会再次踏上跑道,在朝露与扫帚交织的旋律中,寻找属于自己的生命节拍。


作者简介:韩寒,江苏省连云港人,1990年出生,江苏海洋大学毕业,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连云港公益协会会员。国企工作,多年来,在省以上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篇(首),诗文被选入多家文学作品选集,江苏省作协“壹丛书”入选者。著有散文集两部、诗集三部、小说集一部,现为都市头条,采菊东篱文学社特约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