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家的记忆之117节
卞文峰
吃肉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锅里飘出的肉香混着点说不清的腥气,早勾得我五脏六腑直叫唤。我总忍不住往灶台前凑,母亲挥着锅铲赶我:“去去,还没炖烂呢。”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一家从城市回农村后,一年里屈指可数的“开荤”时刻,那点稀薄的荤腥,比什么都金贵。
父亲常说,爷爷1936年走时,他才10岁,成了没人疼的孤儿,靠讨饭渡日,一年也见吃不上肉。是革命家郭子化兄弟扶助他识字读书,还给饭吃,过年节还能吃上肉,后来又送他走上了革命路。1944年首长破例准他成家,日子紧得叮当响。大姐1945年出生时,家里能称得上“肉”的,不过是邻居给的一小块腌肉皮,泡软了剁进糠菜团子,就算给产妇的滋补了。王政委听说添了女娃,高兴地掏出积攒的两块大洋,让父亲买点肉蛋送回家——那时队伍上的兵,还没有津贴呢。
1966年全家搬回乡下,肉成了真真正正的稀罕物。生产队一年分不了几次肉,还多是些不顶用的:病死的猪,褪毛时能闻见腐味,得用大把姜蒜辣椒压着,社员们争先恐后端着小盆排着长队,都盼着掌勺的多给勺汤,肉是过秤的,掺不了假;老得走不动的牛,不能耕田了才宰杀,每次见老牛流泪,我也跟着泪汪汪。老牛的肉硬得像柴,炖上大半天,嚼着还塞牙;赶上鸡瘟,死鸡捡回来褪了毛,用大酱辣椒花椒炒出来仍带点怪味,全家人照样吃得眼睛发亮。
有年腊月,生产队分了一斤老牛肉,母亲切碎了熬汤,扔进去半盆子青萝卜块,炖得烂烂的。全家围着那锅汤,觉得是人间至味。
大姐出嫁后,有年带着外甥回娘家。小外甥捏着块炖瘟鸡皮,含在嘴里舍不得嚼,母亲笑着往他碗里又拨两块:“吃,多吃点。”那天晚上,连瘟鸡骨头都被我们嚼得干干净净,父亲咂着嘴说:“这瘟鸡肉,比当年的野菜团子强多了。”
最馋的时候,我和弟弟去田埂挖野菜,撞见死猫竟也动了心思,被母亲拿着棍子追着打:“饿死也不能碰那东西!”她抹着眼泪念叨:“会好的,总会有能敞开吃肉的日子。”
日子真就一点点好起来了。八十年代初,村里有人开始养猪。父亲攒了半年钱,腊月里买了半扇猪肉,挂在房梁上晃悠悠的。那天中午,母亲炖了一大锅五花肉,油花浮在汤面上,香气飘了半个村子。父亲喝着酒,眼圈红了:“这辈子没敢想,能吃上正经的好肉。”
如今超市冷柜里,鲜肉冻肉摆得满满当当。孙子嫌这肉肥、那肉柴时,我总会想起当年那锅带腥气的病猪肉。从一年两三次的“将就”,到如今顿顿不缺的“挑剔”,这肉香里藏着的,是父亲从孤儿到安稳度日的一生,是我们从农村到城市的奔波,更是四十年里,日子实实在在鼓起来的模样。
傍晚炖肉时,我总爱多炖一会儿,让肉香飘得远些。仿佛这样,九泉之下的父母亲就能闻见——闻闻这他当年想都不敢想的,满屋子敞亮的肉香。

卞文峰老师简介
卞文峰,教育名家、收藏大家、优秀作家、著名诗人,中国民主同盟盟员(1960—— )。
学术历程:
从事中学教育20年,33岁破格晋升中学高级教师。后任职于教育智库(中央教科所民办教育中心)、南洋教育集团、教育科学出版社系统,在教育科研、编辑、产业等领域深耕45载。
学术建树:
著有《教子方略》等18部著作,发文6866篇,积极推广与践行幸福教育和超常教育体系,被誉为“最接地气教育家” 。
文化担当:
华夏珍宝馆掌门,守护十七类六万八千件藏品,致力于文化传承。
社会兼任:
在教育战略、隔代教育、超常教育、幸福教育等多个领域担任重要学术职务。
文学修为:
日照市作协会员、《中华好诗词》编委及理事,词作入《词林正韵》。除教育与收藏主业外,散文与古诗词创作功底深厚,为中华好诗词编委评定的两位著名诗人之一。

编(作)者简介:艾兰,曾用名蓝雪花,本名王凤,山东临沂人,1979年生于山东德州禹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