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魔幻现实小说
为了牢记和忘记
——欧阳如一
第十七章、刘长江来了
前省中医院院长刘长江来家看吉丽的母亲了,提着一篮摆得很精美的水果,把母亲慌得不行,说:“刘院长您怎么亲自来看我?”
刘长江拉着母亲手指变了形的手说:“阿姨,我是晚辈看您应该,只是不知道您搬到这儿住了,知道我早就来了。”
吉丽把果篮摆在母亲床对面的电视柜旁边,另外洗了水果坐在这娘俩身旁,说:“我弟弟的同学就经常来看我妈。”
这是批评刘长江来少了吗?母亲知道女儿跟这小子感情不一般,可惜阴差阳错没成,说:“哪敢劳驾刘院长亲自来咱家?”问:“您一个中医又不是耳鼻喉的怎么敢给我的嗓子做切片?”
刘长江笑了,说:“我这个人跟别人不一样,在中学就弄根针给你乱扎;上大学也不好好学习,各个专业的大课我都去听;参加工作就各科乱串,什么器械都想摆弄摆弄,开始让人烦,还挨过批评,时间一长跟大家都处得挺好;当主任后我经常参加中西医会诊,每每提出各专业相配合的综合治疗方案,他们还都挺服;当院长后我经常主持业务会,谁都别想唬弄我,有人的竟然以为我是西医,还有说我是学医政的。那天我开始只想戴上额镜看看,我想:‘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们怕个啥?’就顺便用内窥镜给取了个病理,也是把您当我母亲就给做了,其实不应该,哈哈哈。”
母亲眉开眼笑地听着刘长江说话,想对吉丽说:“你们是同学你看看人家?”就听吉丽对她说:“都是医生您看看人家。”把她气得杏仁眼变成了三角眼。
刘长江说:“阿姨,您的病怎么治咱们一会儿说,我小时候经常来您家您记得吗?”
母亲又笑了:“怎么不记得?”
刘长江说:“我小时候淘气,手冬天抽冰猴长了皴,洗脸也只洗了脖子根其它地方不归我管,那时候条件差整个冬天不洗澡,吉丽嫌我脏不跟我玩。”
母亲说:“丽丽小时候文明、漂亮远近闻名。”她下面的话没说她女儿替她说了:“哪像后来?烦人精?”母亲说:“这可是你说的,哈哈。”
刘长江说:“我家几代工人,没一个学医的,我学医就因为您,您经常挎个小医箱给邻居看病。”
母亲惊问:“是真的?”吉丽说:“假的。”深情地看刘长江一眼,说:“你不说是因为我才学得医吗?”
刘长江说:“是真的,我在医院就提出中医的方向是中西医结合,西医的方面是培养基层全科医生。”
吉丽知道“中西医结合”是中国现代普通外科的奠基人裘法祖先生提出来的,受到了毛主席赞同,就在全国的卫生系统得到了推行,文革中批判卫生部是‘老爷部’,建国以来的医疗是‘杀人’完全错误,那是中国医疗最好的时代,那真是救死扶伤,全民免费医疗,问:“为什么要发展全科医生?”
母亲说:“中国人看病难跟分科太细有关,就没法实现基层治疗全覆盖。文革期间我们医院响应毛主席的‘626’号召,跟医疗队下乡,老乡不管你是传染病科还是什么科,什么病都让你治,你就什么病都得懂点。如果有了社区全科医生,就不至于把小病拖成大病再治,也会缓解全国的患者都往大城市挤,就不会形成大医院医疗紧张的局面。”
刘长江发现这老太太是聪明,说:“阿姨,我也是军医,却没上过前线,您给我讲讲您在部队医院的故事呗?”
母亲看看吉丽——这家伙总好掺言,说:“我先上个卫生间。”
吉丽向刘长江做个“好”的手势,扶着母亲去做讲故事前的准备。
周至柔回到房间就变回了十五六岁的样子,挤在夹道欢迎解放军进城的人群里,她看到二姐周至贤领着秧歌队边打腰鼓、边舞边唱:(插曲“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衬爱人民啦!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啦,呀嗬嘿嘿一个呀嘿……”)有解放军战士发传单,动员知识青年参军。
这时候周家九姊妹父母双亡,老二周至贤已经当兵,全家的生活全靠在重庆新华日报社的大姐周至德维持,老五周至柔找到大姐说:“姐,我想参军,减轻你的负担。”
周至德每月工资只有四块大洋,哪够填饱全家八张嘴?就靠变卖家产度日,旧东西根本不值钱,好大一个家很快就搬空了,她正愁,就给了周至柔一块大洋,说:“好懂事的五妹,正好在招解放台湾的兵,你报名试试。”
周至柔第一次有过这么一大笔钱,给周至德鞠了一个躬。“谢谢大姐。”
周至柔来到江津中学参军报名处,报名的学生已经排成了长龙,高中生、初中生、甚至有高小生,排到她就有解放军干部用纸喇叭筒喊:“同学们,名额已满大家先散了吧,先散了吧。”这可咋办?这时有个“江中”的女生跑过来对她说:“至柔,正好有两个人开小差,一个姓曹,一个姓曾,咱们俩就顶他们俩的名。”
她们立刻被编入了十一军军政大学五大队四中队三班,领了一身缴获的国民党灰色军装、一条白布床单和草绿色军被、二条内裤、一双42码布鞋——周至柔的脚是35码,伸到鞋里像划船;两双袜子、一个脸盆、一个茶缸,就开始了军训生活。
跑步。他们经常会在睡梦中被集合号叫醒,穿着别人的衣服就往操场上跑,夜行军一走就是几十里,周至柔脚趾头很快就露到了鞋外,却不敢停下,停下就会掉队。
大生产。部队的生活要自给自足,就学习南泥湾开荒种菜,驻地是个国民党废弃的兵工厂,四周是荒坡,草深及腰,他们没工具就用手薅草,捡石头,用牙缸舀尿粪施肥。
学习社会发展史。主要是讲只有马列主义才能救中国,还有对国民党和剥削阶级的仇恨。这时候要求各自填成份,说家里有地的就是地主,周至柔就给自己填了个“地主”,其实她家只在房前屋后种了点菜还不够吃。
也组织文艺演出和募捐大会,支援解放全中国。有个女学员的母亲是国民党高级将领、解放后的重庆市长杨森的姨太太,她先捐首饰,大家鼓掌后她又捐银元、大家又鼓掌她就带着首长去她家起金砖,首长顺便去了周至柔家回来说:“你家只有几间旧房算什么地主?”就把她的出身改成了“自由职业者”,因为她父亲是教师。
半年后军训结束,学员们坐上闷罐火车,车速很慢每天开门三次,大家都抢着在站台上上厕所、洗脸、像猪那样排成排吃食。晃晃荡荡走了十天,到站一看,是“通化”,教员吉克说:“学员同志们,通化你们知道吗? 前边就是鸭绿江。”
有人说:“过去就是朝鲜。”
大家议论纷纷:“不是去打台湾呀?”
吉克说:“美国人已经打到了鸭绿江边,你们是志愿军,将秘密进入朝鲜。”
(插曲“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
这吉克后来就是周至柔和的丈夫,吉丽吉祥的父亲。
吉丽把母亲从回忆拉回现实说:“妈,您歇歇好吗?五点半了,该请客人吃饭了。”
母亲不好意思道:“我开口千言,离题万里,还没讲我的军医经历呢。”
刘长江拉着老太太的手说:“您嗓子不好真得少说话,就且听下回分解好吗?”就说了他建议的治疗方法,一、不动手术,年纪太大了,没必要;二、不到外省或北京或上海的医院,折腾不起;三、就在哈尔滨治,能用上他的关系。
母亲完全同意,说:“那咱们到楼下吃个饭?”
刘长江说:“下次吧,下次接着听您的军医故事。”
母亲对吉丽说:“你送送你的老同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