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上中学时,我们为什么那么爱笑。课上课下,常常会见到我们笑成一团,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满脸通红。
笑的缘由,大抵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有一次是因为林潇。那天上午,第三节课刚上不一会儿,“梆邦梆”有人敲门,林潇撞进门来,只见她半边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黑药膏,柏油似的。前天她脸上长了“黄水疮”,今天早晨去医院了。看着她那小鬼儿似的脸,男生女生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林潇呢,竟也嘿嘿地笑着。老师也笑了,但他敛起笑容,用手势示意打住,可笑声仍然一浪高过一浪。老师只好命令全班齐读课文……

这件事的确有点喜剧色彩,以至多年后我写这件事时还是忍俊不禁。但是,在那极“左”思潮泛滥的年代里,显示了少男少女的活泼烂漫,有时候,我们的笑声是那样的粗野刺耳,充斥着无知浅薄与偏狭冷漠。
一次历时两周的“学农”回来,在奔驰的大卡车上,人高马大的刘明瀚深情地说:“快到家喽!就要见到我亲爱的妈妈了……”
他不大的声音却像导火线,引爆了满车笑声。淘气包罗刚尖叫道:“哪儿的醋瓶子倒啦,怎么这么酸呐?”女生王红也咯咯笑着说:“挺大个男生,他怎么那么……”
刘明翰红着脸说:“笑什么笑?难道你们就不想念自己的爸爸妈妈吗?”一一笑声止了,身旁几个女生的眼圈红了……
那时,连结婚证书上都要印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只讲“阶级情”、“同志情”,而真挚的亲情有时却被扣上“小资产阶级意识”的帽子。每当我回忆起那尖利难听的笑声时,一种人性被扭曲的悲哀便会向我袭来。

我最愧疚的是那次大笑。那是在一节政治课上,讲课的是戴着深度近视镜的吴老师。她大学学的是生物,一直讲的也是生物课。但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生物、外语、地理课都被砍掉了,学校安排她教政治课。那节课的主要内容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吴老师为说明某个观点而举了个例子,她讲道:有的人大病初癒,特别想吃某种食物,这不是馋,而是身体需要。她正讲着,前排罗刚高举起他那瘦伶伶的胳膊,吴老师只好让他发言。罗刚站起来挤眉弄眼地说:“今天早上我朝我爸要钱买冰糖葫芦,我爸不但不给我钱,还骂我是馋鬼。放学回家我就告诉他,吴老师说了,我这不是馋,而是身体需要!”说完,罗刚脖子一扬,作一本正经状。哄堂大笑。吴老师说了句什么,但瞬间淹没在笑声的狂潮里。忽的,我和同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一因为吴老师那苍白的脸色、那满眼冰一样的悲凉……罗刚笑得前仰后合。忽听教室后面一个男生瓮声瓮气地叫道:对!我也向我妈要一毛钱买冻梨,吴老师说的,这不是馋,这是身体需要!”在一阵放纵的哈哈声中,吴老师拂袖而去。

在我的记忆中,那粗厉粗野无知狂妄的笑声,永远也不会化为一缕轻烟而随风飘散,那笑声化作了一条高悬于头上的皮鞭……

柏雁翎:笔名雁翎,大连市中学高级教师,朗诵联盟会员,国际朗联主播。爱好文学和朗诵,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诗歌散文等数十篇。以直面人生,关注底层,我手写我心为创作宗旨。2025年获得华鼎杯十佳朗读者称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