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往斯塔卡那边跑!”
奔跑的小辫子在眼前闪过,我不禁在她后头叫出《宁死不屈》里的句子。此片子1969年在我国放映,是文革期间引进的第一部二战经典阿尔巴尼亚抗战影片,那时我正在汉口念初中。
米拉是我的偶像,凡是有她的图片,都会精心剪裁下来并贴在日记簿里。黑白且粗糙的报纸碎片,在我心里却是一帧帧春色。
放下提琴弓的我,模仿吉他扫弦。在宣传队排练室里,小嗓哼着“赶快上山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加入游击队……”
初中很快过去,没有毕业考试,也没有毕业证书和典礼,迎来的是一张“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通知。
父亲为我下乡准备了木材,原本够打一个箱子,我却拿它做了一把六弦琴,看来行装只能放在麻袋里了。三合板的音箱配上水曲柳的琴颈,最难做的是用铜丝镶嵌凸出半拉的品线,经过无数失败终告大成。用四条琵琶弦扩展开来,最细的和最粗的重复用了两根。一根天,一根地,我是想接通天地线,让琴声回荡起来。涂上赤色的颜料,象征着红色基因,也是回应米拉对着贝尔拉说“革命者还弹吉他?
还记得在牛背上放歌,向农村小伙伴们讲起米拉的故事,听者一片懵然,老黄牛似乎感觉到了,一声长哞结束了这场“对牛弹琴”。尽管不尽兴,我仍然乐在其中,因为是米拉!她像游魂般占据了少年的心。每当梦中想起,六根情丝萦绕……青春在琴弦上悄然划过。
知青返城后我去了地盘做工,除了工具包,吉他也是出工必带的。每逢坐轮渡过江干活,船舷上会响起那首熟悉的旋律。同龄人都会过来围观,为了不扰民,小伙子小姑娘们不唱词,大家都用鼻音哼鸣,声浪随江水起伏,显得越发深沉……曲子最后几个尾音被渡船的鸣笛声淹没,众人随即作鸟散状离去。而在我心里,歌声依旧清晰的流淌着,就像滚滚长江水一样,从不止息。
做泥瓦匠挣了些钱,我在汉口南京路拍卖商行幸运淘到一把二手美国吉他,琴头上印着“New York”,听邻居家上海毕姥爷说是太平洋战争时期美军留下来的。我改用了大提琴弦,依旧是最粗和最细的多用两根,乾坤定音,震荡任督二脉。
一个黄昏,天空就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播洒在穹顶上,我拿起心爱的六弦琴爬到屋顶,仿佛此时我就在阿尔巴尼亚南部吉诺卡斯特城里。早已记不清唱了多少遍《宁死不屈》的主题曲了,重复、重复又重复,按耐不住的是那颗萌动的心。
“就是他!就是他!”吼声从天而降,纠察队大妈气势汹汹指着我。大檐帽叔叔将我包围起来,“有群众举报你唱黄色歌曲!”吉他被强势拿下,狠狠地砸向天台的围栏上,少年的心也随它碎了一地。
我被带走了,两边的人穿着制服,将“疑犯”夹在中间。脑海里立即涌现出米拉和阿费尔·蒂达的身影……“赶快上山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加入游击队,敌人的末日就要来临,快快拿起武器坚持斗争,敌人的末日就要来临,我们的祖国将要获得自由解放!……”
最后一抹夕阳即将隐去,少年也随之黯然。米拉和蒂达在就义前并肩前行。此时我是一个孤勇者,已仿佛化为贝拉尔的身躯,与心爱的米拉彼此搀扶着,朝云端深处漫溯……天倏然暗为一团,屏蔽了人世间所有影像。两颗救赎的心穿过黑洞,让灵魂相聚在天上。
后来我谈恋爱了,不是别的,因为她长得像米拉。
我爱上了一个长得像米拉的女孩,就是二战阿尔巴尼亚译制片《宁死不屈》的米拉。我知道不配,她是部队大院里的姑娘,而我是混迹街头巷尾的街溜子。
一天下午,宣传队为了赶下乡演出的任务加时排练,饭点过了也没人敢吱声。舞台上的她,舞姿似仙女般。舞台旁作为伴奏乐手的我,眼神来回在乐谱与她身影中切换,难道漏掉的音符是被少年蠕动的心弄碎了。
突然,几个旋子向我踉跄而来,她一头栽倒在我跟前儿的谱架上,我不禁扔下琴弓托住她,浑圆的乳房嵌入我手中。
脸蛋儿泛红,瞬间扩散到耳根,倩影闪电般消失。而我雕塑般端坐着,时空已凝固。洒了一地的谱子被微风吹散,我已没那个心思将纸片拾起。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触碰到如此柔软的东西,那么的惊心动魄,记不得多少天没有洗手了。睡前用那只被浇铸的手轻抚着胸膛,带着无限遐想……入了梦。
从此以后,我坚守一颗洁身自好的心,不再多搭理平时交往的女孩,我被那瞬间的柔软完全笼罩了。我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娶她为妻。
一个消息在宣传队传开,长得像米拉的女生突然转学了。没有任何告别,同学们也不知道去向,听闻她做首长的父亲换防,去了另一个军区。思念从那天开始,我杜绝了许多与异性接触的机会,放不下的还是那份刻骨铭心的柔软。
若干年后听闻她要结婚的消息,我特意从另一个城市赶到了婚礼现场,目的是为少年的懵懂画上一个句号。新郎是位个子不高的干部子弟,并列是一眼的不协调,见此一股莫名的欣慰油然而生。当一对新人逐桌敬酒时,我刻意踮起后脚跟,将雄竞发挥到极致,幻觉上只有我才般配。门当户对是世界级的千年传统,我除了身高优势,其他啥也不是,想到这点醋意也算消减了一丢丢。
婚礼上我喝了很多烈酒,每干一杯,故意在手心窝上撒几滴,同学们怀疑我有强迫症,喝酒就喝酒吧,毛病还多得很。我在表示与新娘喝分手酒,从此彼岸花开开彼岸,花开叶落永不见。诗性增发了酒胆,一醉方休。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俩在一个旅游景点偶遇,一道弯弯的拱桥,接通了曾经的芳华。恰好她也是只身一人,成熟的人不问为什么,彼此故意回避为啥落得孤身只影,我们都害怕听到“他很快就过来”之类的话题。我俩聊了个痛快,几个时辰很快滑过。令我惊讶的是她很了解我,几乎对我所有动向都了如指掌。
两张标准床,中间隔了一条窄小的过道,彼此都矜持着不敢雷池半步。四分之一世纪的思恋,两颗曾经豆蔻的心对峙着,她今晚属于我。
眠灯下,柔软沉浸式出现在我眼前,似倾倒的雪山。那一刻,冰川崩然倒塌,我紧闭着眼睛不敢多看一眼。酸楚由轻到重,按耐不住的抽泣,由弱转强,我差不多是在哀嚎。
我攥紧手心,企图将那份从未离开过的柔软紧紧地攥着,仿佛只要一松开,半个世纪的情缘就化为灰烬。我被泪水冲刷着,由三江源头,流进了大海。我沉睡在海底,一夜没醒过。梦里,我俩在戏水,笑声随着浪花飞溅,飞溅落在地上,化为一粒一粒鼾声。
拂晓,她整理好衣裳,轻轻地离开了房间。镜头里,没有回头的那一瞬。两位陌路人,互相屏蔽了。我手心的柔软,结成一颗顽石。
若,人生只如初见,该多好!
酒瓶子横七竖八,四箱啤酒空了,红白还有各几樽。桌布上洒满各种调料,肉汁呈现出大地色系。涂鸦在玻璃台面上放肆,烟盅里尸骨累累,食物仍有余温。
米拉摆出葛优躺的姿势,腰间几道褶子相互靠近,旗袍的高衩,攀缘了三寸。当年娘子军的腿解放了,时空有点乱。玉足在醉醺的烘托下,一路裸奔,低洼处龙潭虎穴,被遮羞布掩盖的山峰,着实挑战老腊肉们战胜自我勇攀高峰的斗志。
完全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同学聚会,转眼40多年了,怀念在宣传队的日子。“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参合着鼻鼾声,声浪忽大忽小,高潮处一个急转弯转唤出的哨声一泄而下,醉生梦死也不过如此罢了。
米拉说了,她男友一会儿来接她,老炮儿都得陪着。忆苦思甜和今不如昔的话题仍在交替感叹中……
门开了,品牌武装到牙齿的小鲜肉闪亮登场“Uncle好!米拉要我来接她。”
全场哑然!

黄元元博士,1980年定居香港,1992年移居温哥华,现客居深圳。
国际获奖诗人,出版多种诗集、杂文随笔和书法集,诗集被翻译成六国文字。
厦门大学、澳门东亚大学研究生院(澳门大学前身)毕业。
国际青少年艺术教育协会主席(Since2008)
大湾区文学艺术联盟副主席并兼任联盟书法家协会主席
香港人格创建研究会会长(Since2003)
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武汉分院客座教授(1995~2024)
曾任职于香港邵氏电影公司(1981)签约演员、香港歌剧院低男中音,以及CCTV星光大道华南赛区评委。 2008年元月至今任香港节日室内乐团驻团指挥、首席大提琴师。
中国音乐文学学会会员,深圳市教授协会会员。2024年3月创作歌曲《待续的美丽》在央视频播出数次。

大江新诗刊 金露制作
金露本名史秀琴,自由撰稿、出版人,传世出版策划中心副主编;
浦东作协会员、浦东诗社社员;
中国好诗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好诗》杂志签约国际作家;中国诗歌网蓝V认证诗人;
创建大江新诗刊、大江文苑等文学平台;
参与编写《当代名家经典诗文》巜大国传世诗文》《中国当代诗文——名家代表作》《共和国诗文》《新长征礼赞》《颂歌唱响新时代》《两岸同胞一家亲》等几十部系列图书;
曾任上海设计协会网站运营CEO、高校招生部部长、企业高管等职,后转向自由创作。
热衷摄影、旅行、绘画,常将多元艺术体验融入诗歌随笔。作品发表在巜中国诗歌网》《世界诗人》《中国好诗杂志》《中华文化》《现代青年》巜新诗百年.中国当代诗人》《中国爱情诗经》《今音中外文学评论选》《澳门晚报》《文学报》等众多杂志报刊等;偶有作品获奖及展览;参与编写作品被档案馆、图书馆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