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出了广州城沿着广新公路走,这车烧的仍是木炭,车子走得慢,且十分颠簸。沿途有几个日本卡位把守,要停车检查。一路上,公路两边的景物虽然没有多大变迁,但行人稀少,显得荒凉,消沉。这时是初夏天,我穿着一套虾肉色的竹纱唐装衫裤,脚穿凉鞋,头髪往后边卷起,我环顾车厢的搭客,发觉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大概也没有一个人能辨出我就是那位在波罗诞女扮男装、独个儿担一把鲜花罗伞的女少年。我很想在我未见到母亲之前大哭一场,这样,当我见到母亲时就不会再哭了,但我怎样也哭不出来,只是茫茫然的。车到夏园站,除了我,还有两个人一同下车,我赶忙问他们认不认识烈叔——我的父亲,我问得很逼切,那两个人觉得十分惊异。这时,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意识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妙的念头,我家里的门前会不会挂起两个蓝灯笼呢?屋里会不会有人披着白布在哭泣呢?想到这,我惶恐起来,不待那两个人答话,我即向前飞奔,一直跑到我熟悉的城里坊大门楼前才收住脚步,这时,一个声音在我后边喊:“佩姑!佩姑!”我如梦初醒地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邻居甜嫂,她咧开嘴在笑,拉着我的手说:“快回家去见他们吧,大家都平安。”顷刻,我心头如放下一块巨石。
门庭依旧,里面静悄悄的,甜嫂大声喊:“六安人!六安人!”里面走出一位和我差不多年纪的黄头发妇人,她好奇的望着我,我看见父母亲都坐在大厅上,他们各占台的一边,而两张脸是相背的,看样子,他们刚吵完架,母亲好像余怒未息。父亲见到我如释重负,马上站起来,笑逐颜开地说:“该笑了,该笑了,心肝宝贝回来了。”但母亲仍不动,她不相信这是事实,我们不通消息已有大半年,我怎么会一下子跑到她身边?当她见到真的是我站在她跟前时,顿时呆住了,我见她两眼湿润,跟着嘴巴抽动了一下,但尚未哭出声来,便又笑了。她站起来,要给我做饭,那位黄头发妇人即替我张罗起来,原来她就是我的庶母。就在这时候,从外面冲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我认得,她是母亲的婢女燕桃,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刚说出一句:“长这么高了。”眼眼便模糊了,憋了很久很久的眼泪,这时如暴雨一样从眼眶里倾泻下来。当晚我和母亲同睡一床,互相倾诉别离的情况,我告诉她,我结婚了,丈夫叫董瑞恒(我帮龙学湖改的化名),他正跟随他的姐夫做生意,我们已经脱离了政府的工作,改行做生意了。
第二天母亲在家里替我拜了一堂“斗”(一种宗教仪式),她说是神力让我们母女重逢,要酬谢神恩。她请了一个喃呒师傅回家,在天井壁上挂着几幅神像,桌上摆着许多供品。喃呒师傅穿着道袍,戴起船形帽子,一边敲锣击鼓一边念着经文,我则一直跪在地上。师父说:“叩首。”我即磕头,他说:“上香。”我即燃香插在香炉上,这样,我不知磕了多少个头,这堂“斗”才算完成。第三天,母亲又带我去邻近的沙涌村内的一间观音庙答谢观音的扶持庇护。这间庙很小,当中有一个金色雕花的神龛,里面安放着一个穿着真衣的救苦救难的观音像,神龛前有许多用金线刺绣的旗幡,绣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普渡慈航”等字样,庙的四壁挂着许多善男信女献来的锦旗,下款都记上赠送人的名字。绣着“花女徐佩珩敬献”字样的有一幅幡、两幅锦旗以及神龛前挂着那幅白色的沙帐。
我跪在观音像前,默默回忆往事:我几次病危,从死里逃生,今天得与父母重聚,我觉得,在冥冥之中真的有一股力量在护佑着我,菩萨的力量实在不可思议。我虔诚的磕头,默祷,祈求菩萨对我未来危险的、艰巨的工作伸出援助之手,一切都让我化险为夷……在我磕头默祷时,师傅在一旁敲响木鱼,撞击鼓罄,口中朗诵经文,我如进入了另一个境界。(未完待续 欢迎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