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真实与艺术虚构的辩证叙事

——周梅森《黑坟》的文本建构与美学阐释

作者:车向斌

在20世纪中国文学文本的宏大叙事中，周梅森的长篇小说《黑坟》（1997年12月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以其独特的叙事策略重构了1919年田家铺矿难的历史记忆，形成了历史真实与文学虚构相互交融的审美范式。这部作品通过双重叙事机制的建构，不仅完成了对重大历史事件的文学转化，更重要的是，在历史与现实、真实与虚构的张力场域中，开辟了人性剖析与社会批判的审美维度。

历史真实性的文本建构

《黑坟》的叙事根基建立在对民国初期工业事故的历史考证之上。文本中关于"瓦斯爆炸引发井下大火"的技术细节呈现，与山东省档案馆所藏《民国矿务史料辑录》中记载的1931年坊子煤矿爆炸透水事故处理方案形成互文，这种基于技术真实的还原策略，使矿井空间的物理特征与矿难现场的时空结构获得实证支撑。作家通过对北洋政府矿业条例的文本征用，特别是关于矿工抚恤金核算标准的历史数据转译，将制度性暴力转化为具象的文学叙事。

在历史情境的还原层面，小说对地方权力网络的复杂关系重构具有典型意义。文本中士绅集团、矿务官僚与劳工阶层的利益博弈，与现存民国实业部对日资鲁大公司矿难赔偿案的批示文件形成对话关系。这种将历史档案进行文学转码的创作实践，既保持了北洋政府时期社会矛盾的结构性真实，又突破了传统史学的叙事局限。当矿工代表在谈判桌上质问"人命几何"时，经济数据的冰冷属性被解构为生命价值的哲学命题。

艺术虚构的审美重构

周梅森在历史框架内展开的文学想象，本质上是将历史素材进行审美转化的过程。虚构人物张贵田作为军阀势力的具象化存在，其权力运作方式既折射出民国军阀混战时期的政治生态，又暗含对权力异化的现代性批判。这种虚实相生的创作手法，恰如伊瑟尔"文本的召唤结构"理论所揭示的，在历史留白处构建起读者参与的意义空间。

小说采用的双线叙事结构形成独特的审美张力：井下求生的生存叙事与地面博弈的权力叙事，在密闭的矿井空间中构成镜像关系。作家对矿难现场的具象化书写，通过视听通感的文学转译，使"燃烧的巷道"与"窒息的黑暗"升华为存在困境的隐喻符号。当矿工群体以血肉之躯筑就的生命通道穿透地层时，物质层面的救援行动已转化为精神突围的仪式化表达。

历史叙事的当代性转化

《黑坟》的深层价值在于其构建了历史经验与现实观照的美学通道。文本对北洋政府封禁决策的戏剧化呈现，与当代社会转型期中的治理困境形成隐性对话。这种历史叙事的当代性转化，既承袭了巴尔扎克式社会研究的批判力度，又暗合新历史主义"历史的文本性"理论主张，在历史解构中完成对现实问题的审美投射。

作家在处理历史素材时展现的叙事智慧，体现在对重大伤亡数字的文学转化策略上。通过将统计学的客观数据转化为具象的生命叙事，矿难伤亡名单被重新编码为个体命运的悲歌。这种创作实践不仅回应了阿多诺"奥斯维辛之后"的诗学命题，更在历史创伤的书写中开辟出人文关怀的审美路径。当死亡数字转化为"老榆树上三千孝带"的意象群时，集体记忆获得了物质性的承载形式。

悲剧书写的价值重构

《黑坟》的叙事最终指向悲剧美学的精神超越。矿工群体在绝境中的集体抗争，既构成对黑格尔"伦理实体"冲突理论的文学阐释，又暗含布洛赫"希望原理"的哲学意蕴。文本中反复出现的"巷道"意象，作为存在困境的空间隐喻，既指向物理层面的生存危机，又暗示精神维度的突围可能。

这种悲剧书写的现代性转化，体现在作家对传统英雄叙事的解构。矿工代表最终未能改变历史进程的宿命，恰如本雅明笔下的"历史天使"，在废墟堆积中凝视过去却又被风暴吹向未来。这种充满悖论的悲剧意识，使文本超越了简单的历史再现，升华为对现代性困境的哲学反思。当矿井深处的黑暗最终孕育出人性的微光，历史记忆便完成了向审美价值的转化。

在历史叙事面临解构危机的当代语境中，《黑坟》通过历史真实与艺术虚构的辩证叙事，为重大历史事件的文学转化提供了新的方法论启示。这种既保持历史本真性又实现审美超越的创作实践，不仅延续了中国文学"文以载道"的叙事传统，更在全球化语境中构建起具有本土特质的叙事美学。当文本中的矿井最终成为透视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棱镜，历史真实与艺术虚构的二元对立便消融于审美创造的终极价值之中。

                           车向斌

                      2025年7月23日

车向斌，汉族，1967年生，大学学历，陕西省潼关县人。1992年结业于鲁迅文学院。当过报刊记者、编辑等职，现供职于陕西某报社。1993年开始文学创作，发表各类作品200万字。主要文学作品有：短篇小说《小张的爱情》《郭二牛的爱情小差》《缝穷的女人与她的官儿子》《毫州人“出口”那些事》《爱神的裁决》《秋日沉思》《过继》《二球》等；中篇小说：《优秀的“坑儿”》《卤肉西施》《为您添彩》《潼关烧饼进大城》。2023年5月出版中篇小说集《优秀的“坑儿”》。现为渭南市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职工作家协会理事。

2022年，中篇小说《优秀的“坑儿”》获首届世界华文小说奖。

(审核:武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