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焕荣简介:甘肃省正宁县人，民俗研究员。正宁县文联首届主席，甘肃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学会会员。曾出席韩国国际民俗研讨会。
1. 乡村记忆（组诗.之二）
曹焕荣
★村上，一地主死了
那年正值运动，一地主死了
为和阶级敌人划清界限
天眼监视
——看谁，在哭
于是唢呐隐声
香烛熄火
白色孝装和夜色一样变黑
几个子女怕露破绽
哆嗦着站不稳，只好靠墙
外人眼里似立干木
抖动枯叶
憋住泣声，憋着眼泪
把心里的悲愤都用在指尖
不住地在墙上抠……
谁也没觉察
抠的洞多深，爱
恨，就有多深
★人心紧挨着
划分承包地时，有人
怎么也不愿挨着“两半户”
怕在外的半户影响春种秋收
于是地畔挖出长长的深沟
拖拉机明晃晃的犁铧
犁了这边犁那边
有意耱平了隔阖
一块大田再也看不出，一点间隙
然后从城里拉回
那半户买的化肥
在两块地均匀播撒……
从此谁也难分张家地，还是
李家田，多少年了
抬头同一张天，低头
同一片地
人人都感到
同一个村子里的人
门对门，地连地
你帮我，他助你
谁都离不开谁
日子接着日子
人心，紧紧挨着人心……
★流转的思想，催涨春潮
农民工流向城里
商家机遇流向农村
一垧垧死的土地
忽然活了，风雪冻不住，流转起来——
一排排塑料大棚，像张起的风帆
在海样的大田里
乘风破浪
以热诚，雄心壮志和
高科技
救活衰敗的秋
冻僵的冬
开展花红柳绿的阳春
摘吧，摘下水灵灵的黄瓜，辣椒，韭菜
摘下葫芦，甘蓝，西红柿……
菜农流动，运输流动
街市流动，富裕流动
观念流动，目标流动……
——流转的村庄，流转得像条大河
哗啦啦，一波一波催涨春潮
2.乡村记忆（组诗.之三）
曹焕荣
★山里，一只“羊”……
他姓杨，人叫“老羊”，却不是羊
披身翻毛皮袄
围条白羊肚手巾
挥根牧羊鞭
远看，怎么都像一只“羊”
把羊放牧在山洼
他蹲在高山顶
鞭长莫及，铲一小锨土
就指挥若定
别人称他“羊长官”
婉若執掌天地权杖的“王”
春夏秋冬，风里雨里
撵着草走，赶着羊走
草变成了羊毛
他的脚印长成了草……
他温和善良的似只羊
爱羊，冬夜煨着火守护生产
比接生小孙子还敬心
生产队想杀只羊，得说个张道李胡子
比批准不成熟的申请报告还难
他一发威，真如下山猛虎
有条恶狼跟了多天
偷攻了几个山头
终被他飞起一脚，蹬下悬崖……
钢烈的性子，也有棉软时
看，他登上领奖台
披戴的大红花上
感激的热泪
犹如霞光里花瓣上的银露
久久滚动……
★母亲在等……
如果历史的伤痕像截倒大树的年轮
会看清曾经的旱涝丰欠
如果时光像流水样能看到上游
追赶的浪花
母亲，就会像明月在天
白日，闭上安慰的眼睛
母亲像由风飘来蒲公英的小伞
落在贫瘠的山崖畔
却开放，金灿灿的美
多少次几乎吹下深沟
抓住热土，顽强的爱恋
活成了花香的一家人
谁不羡慕她慈祥，和善，勤劳
浆洗，纺织，膳食，针黹……
百里挑一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夸奖
巧妇，贤妻，良母
无米亦可炊，土法会接生
割灸瓯刮扎敷烧燎……
神手打理生活
可缺医少药，让
恶性地方病
魔鬼样一次次害苦命运——
生育了八个儿女，只成活一子
气息奄奄，几乎摁灭人间烟火
母亲哭断了气
哭瞎了眼
求神问卜不灵
喊天呼地不应
最后哭成了门前不倒的高山
还在等
等春草滴翠的日子
等撕心裂肺失去的子女……
等啊等，等啊等
眼睁睁看着子孙，又外迁
空落落的山村
祖辈情爱的江山啊
老母亲总坚信
悲剧，遗憾终消失
一切都会好起来
幸福，定会回到山村！
★一位值得怀念的人
他走了，村子里少了一个命苦
无儿无女，却
活得无比潇洒
高尚的人
想起他，自然地就像人身想到影子
筷子想到饭碗
瞌睡想到枕头
他是一个贫穷的人，贫穷地
临了，只攥把泥土
却把全部积蓄捐献给比他贫困的
娃娃们学费
供读出十多名学士
他不善哗众取宠，常常一个人
带着干粮修路，掏泉，疏通水路……
谁家有事，总有他
奔前跑后挥汗相帮……
他生前甘心寂寞，殁后轰轰烈烈
挽帐叠挽帐
花圈重花圈
比位高权重者风光
十里八乡
来自心灵的追悼
让天地布满离不开的气氛
他走后，让人们想的很多，很多
一个小百姓，为什么
让人怀念
怎样做人，什么是
有意义的人生……
都说他最富有，留下一笔宝贵的精神遗产
在人心里不断生根发芽
几代人都花不了
像春种秋收，能不
值金值银地收获？
3.乡村记忆（组诗.之四）
曹焕荣
★春燕
去年的那只燕子吧
飞回窑洞
又想成家立业
在母亲曾照料的旧窝旁
飞啊飞，转啊转……
怎知母亲不在了
竟舍弃暖巢
头也不回，飞走了！
★剥不下的窗花
回老家探望
什么都搬走了
只有剪纸“喜娃娃”还贴在窗上
看那福气满满的憨态
真像我可爱的小孙子
多想抱抱
他不住地对我
倾吐心里话……
可怎么也剥不下
他，还以古老的生殖繁衍祝福
一心留恋、守望着
故乡热土
★磨刀石
父亲磨利刃
割小麦，收糜谷的
磨刀石
永远在记忆里嚯嚯
一想起就宏大成家山
眼前，却玲珑的像镇纸石
要我抒写诗文，抒发诗情
谨守庄重，锋利
接地气，不能空洞
当我注视时
夜里磨得月光连梦都圆满
黎明，磨亮阳光和前景
哗，哗，闪耀辉煌
4.乡村记忆（组诗.之五）
曹焕荣
★母亲写的诗
母亲会变魔术
这是我小时候见到她最拿手发表的令我读不够的诗——
母亲在小河边洗衣
洗耕作的汗水
洗田头的苦累
洗蓝天白云，绿草红花……
怪，当把洗净的被子
头巾，短衫，长裤……
凉在草坪上，怎么落下
一片一片
绚烂的彩霞？
惹得蝴蝶蜜蜂争相戏逐……
哈！原来劳动的汗水
竟比花开还美丽！
★捉蚂蚁
儿时捉蚂蚁比赛
以为小，能强胜凌弱
手到擒来
目空一切，往往跌疼妄想
小精灵从不服霸道
眼看一掌捂住，哪料
倏地，又逃之夭夭
刚在树底，一闪
爬上树身，眨眼
挑衅似的，在枝稍打秋千……
长大慢慢醒悟——
物竟天择，造物主自有
生存法则，还是
以爱心各尽所长，自强不息活出最美的自己
★不老的童心
来到小河边，
绿草丛中
忽地蹦出一只青蛙
儿时，青蛙驮石子比赛
我们青蛙样水里蛙行，草丛爬滚……
一晃，老态龙钟
而青蛙驮过多少岁月
仍这么活跃，利索
青蛙似乎懂我心意
鼓涨胸脯，鼓着圆眼
嘎，嘎，嘎回应
天真，单纯，可爱，生动
小草翠绿，青蛙蹦跳
让我，不经意在河边拾回
时光磨灭得
不愿生锈的
童心
5.乡村记忆（组诗.之六）
曹焕荣
★匠心闪亮
木匠，铁匠，石匠，蓆匠
篾匠，毡匠
窑匠，瓦匠，
银匠，小炉匠……
曾是乡村耀眼的风景
顶天立地的肋骨，人气，灵性
爬山涉水的脚步……
历史一个浪头一个浪头过去了
时代飞速前进
红火多少又淘汰多少
有的成了非遗，传承人
保护，开发，创新
有的自然消失了脚印
谁却遗憾，铁匠炉熄火的冷落
石匠錾过最后一个磨子的惆怅
多少人未跟上，流着汗喘着气
在撵，在追……
乡村怎会停步
仰望夜天，新工匠
和大国工匠一起
会像满天繁星
争相点亮朝霞，烂熳晨光
★黄土路
也许太阳以光线热恋
把那么多条光束撒下来
定格在家乡
于是，便有了一条一条
黄土路
这路，是目标也是
过程，终点
有人走的很远
有人走了一辈子，还在
原地出入
生生死死不离故土
这路上走出过王侯将相
科学家，风行一时的名人
也走着乞丐，贫困潦倒者
均是母亲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何分亲疏远近，一样的疼爱
这路的魅力我从小就体验过
走的再远，都会血脉样心连着心
那怕失落的走投无路
故乡也会张开双臂
梦中，常常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温暖地紧抱
别以为这路被沥青，水泥覆盖
但埋没不了，形异质未变，
掩盖的越厚越坚实，越像深根
永远茂盛着故乡这棵大树
枝叶似的子孙
★大承包实施之夜
外面呼啸的北风和树稍
激烈地争吵
屋内，灯火与黑夜激动地辩论——
父亲显然发怒了
“书包能装来粮食？
压死我一人，你能活！”
母亲看看丈夫，又瞅瞅儿子，左右为难“男长十五脱父子，娃啊
咱家劳力少，你把书当啥念呢？”
儿子像头小犟牛，正发威
一点也未让步
“养活不起了，我边打工边上学”
蓦地转身，像不熄的电光射进黑夜……
夜，忽然少有的寂静
6.再读岳飞《满江红》
曹焕荣
无意又读到
八百多年前岳飞
“空悲切，白了少年头”
曾浩叹，岳武穆功名未付的“空”
却没留意“白了少年头”
当我满头白发
终明镜洞察
何谈功名
自有一翻别样
滋味在心头
7. 送别
曹焕荣
我说三九天太冷！你别走了
他头也不回冲向风雪
我知道他不畏寒风
直面困苦的性子
再劝都不会消停
定会走出严冬
走到春天
8. 听，春天走来的脚步声
曹焕荣
北风起劲地，一夜
把深冬冷凝成房檐上的
冰溜子
太阳一照就消解——
滴嗒，滴嗒，滴嗒……
清凌凌欢快地歌唱
听到了吗，这春天
走来的脚步声……
9.诗意民俗
曹焕荣
除夕夜，山村门前燃烧的树墩
哔哔剝剝，从记忆
一直燃成胸前的温暖
伴随着啷嘀噹
三十晚上没月亮的歌谣
响着 唱着 有声有色
溅出满天生命的星光
无怪奶奶说一颗星里有一个人
谁的生命最强星光也最亮
除夕夜浑沌的世界是块根
一齐燃起来 地亮天光
来来往往穿梭舞的唱的人
该是大树的杆和枝
顶天立地 晃动着 长
只有这火光的大树
从地上长到天上
叶、花、果一年一度香
荫护又繁茂了人和村庄
也许热望燃旺了除夕夜
裸露生命的根粗壮 顽强
想那钻木取火……
发现是一种伟大的燃烧
分享烧食猎物分享文明之光
火弱了添柴 食少了再烤
不分尊卑的平等和睦像火苗
映着灿烂无私的笑
这笑岁尾接着年头薪火相传
点燃几千年温暖明亮的根
引爆爝火 篝火
信念的火 理想的火
光的杆焰的稍热的枝叶
像国运亚运奥运圣火
和我们的热望 祖国的明天
生命在高歌 奉献在燃烧……
10. 愿
曹焕荣
让阳光镀亮日子
香花灿烂枝头
诗意温馨尘世
爱美我的心灵
11. 大风吹
曹焕荣
这春天怎么了
又一天，大风
狂刮……
别说塑料袋，草末
树枝飞舞的翅膀也被
折断……
行人，房屋狠不得
就地扎下深根
一辆辆小车急着靠岸
像抛锚的船……
风正读的一页书
可能内容太浮浅
被吹得陀螺般旋转
岂知，我的诗
是黄土地上生长的命
连着《诗经》的根
摧毁枝叶，也吹不走
心中诗意打造的
春色
12. 美的微笑
曹焕荣
见面一笑，让我的四周忽然
亮了一下
从此这微笑便在我心中生根
像水里一直漾着锦鲤……
再远，也闻笑的花香
好近，镁光舒心一闪……
白日恍如画中人
夜里明亮着心灯
梦中烂漫幸福柔情……
怕开敗，每日
我都用热血养育
爱心不衰，泉涌生命
因了笑，我的人生充满诗意
即是死，也坦然
躺在开心的笑里
13. 微诗一组
曹焕荣
★我有一朵空着的盆花
我在空着的花盆
种了一朵花
不知怎么，花盆
老是空着
我常对着花盆凝视，看着
看着，似有大朵的美笑开
想那花了，空着的花盆
就分外生香
★故乡还有认不得的树
在老家生活了多半辈子
还有认不得的树
有些树见了多次
至今，仍叫不上名字
退休返回单位，更有
不认识的人
★大树的青春
时间可扫掉
树叶，风干枝杆
却拔不出眷恋泥土的
深根
因为对大地痴爱
生命蓬勃的美
不会衰老
★大雪
看着漫天雪
我猜想，可是
石匠师傅刚凿过
天地两扇磨盘
新磨子好利索
轰轰轰，唰唰唰……
那么多白面，供应人间
老父亲全身
都白了，毋需
再挨冻下地了
★蚂蚁出窝
一只黑瘦黑瘦
不起眼的蚂蚁
从雪化的地缝里拼命钻了出来
从冬天一下
钻入春天
那么小
见识却很广
读过天空的冷
地下的暖
土地的深
地面的大
看它，站起来用前爪
洗净身上泥土
长嘴觳觫着向小草
倾吐不尽
积累了一冬的情话……
★二娘的话
人老了除过衣服不疼
说哪哪都疼
别人吃五谷，我要把药当六谷吃
日子这么好，还想多活几天
★瀑布
站在悬崖边
豪不犹豫地跳下
本来寻死，却壮烈地
新生
★宠物
半夜，朦朦胧胧
感觉到你像只光滑的
毛绒绒的猫儿
蜷在我身边
无论远还是近
忙或闲
你都在是我心里
痒痒的，反复地蹭……
★藏
童年捉迷藏
怕同伴寻不着
常常露出一只脚或手指
就像松鼠埋松果
留一个神秘的
只有暗示自己的记号……
成人后一旦心生爱
想方设法
费尽心机
藏了再藏
怕别人看出来
又怕对方觉不到
像埋在土里的种子
适时露出似有似无的嫩芽儿
释放强烈的生命信息……
★麻雀
落在光秃秃的树枝
分外显眼
以为是冬生出的叶子
枝叶稠密时
风声都学鸟叫
能数到几只？
★哭
谁，在哭
初闻，乌云四起
渐渐天变阴，禁不住泪雨
新坟湿漉漉的，还像
没哭够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