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与0702工程
文/司晓升
七十年代初期,我国同苏联修正主义在政治上发生极大的分歧,形势愈演愈烈,最后终于在珍宝岛发生军事冲突,我边防战士以过硬的心理素质和保家卫国的决心,捍卫了祖国的领土完整。苏联老羞成怒,凭借着自己的核优势,在中苏边境苏方一侧,陈兵百万,随时准备入侵我国。
在这样严峻的国际形势下,为应对苏联可能入侵我国的狼子野心,中国政府也及时调整国策,全国进入备战状态。毛泽东主席提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战略方针,扩军备战,励兵秣马,修公路,挖地道。此时,国家多项战略项目开始立项,几项非建不可的工程被提上议事日程。为提高战时交通效率,打通秦岭天险,0702公路建设工程,就在这为应对苏联入侵,并扬言要使用核武器的情况下即时开工。
中央0702工程开工的命令,逐级传达,公社、村里相继召开了动员大会。动员大会的主题就是0702公路是毛主席亲自过问的工程,是林副主席亲自指挥的战备路。
第二天一大早,甘沟村街道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喇叭声、人声响成一片。村里干部亲自带队,全体男性社员一个不留,全部上工地。大有杜甫《兵车行》中“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中的气势。
经过一天步行,半下午人们就到了工地。我当时是生产队出纳员兼保管员,也和其他干部一样,加入到保家备战的行列。

甘沟村工段分在了马召镇桃李坪村,桃李坪村在进黑水峪口,爬山向南,过了金盆村再向南,大约进山20华里处。在这个连名字都充满诗情画意的山村里,安营扎寨,开始了筑路工作。
开始公路设计在黑河西岸山脚下,工程量小,基本都是平地。可刚干了一个月,路基才有了点眉目,突然,工程部下令全部停工,各回本村待命。当时,大家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只好停工回家。后来才知道停工的原因是有人提出,怕将来如要在这里修水库,到时候会把刚修好的公路路面淹没在水库底。这个预料就是后来的黑河引水进西安工程。其实在0702路修好后没几年黑河引水程就开工了。
没过几天,工程部复工的命令又来了:全面开工。这回,甘沟村驻地改为紧邻桃李坪村南边的艾蒿坪村。艾蒿坪村地处黑河西岸,这里山高林密,云雾缭绕、松林起涛、山泉叮咚,着实是个好地方。这回,与上次不同的是,为了避开将来的水库,把公路设计在了险峻的秦岭半山腰,这样的建设方案,使施工难度比原来大幅度增加。要知道,那时候正值文革,物资匮乏,设备简陋,用的工具就是十字镐、八镑铁锤和铁钎,最先进的现代化武器就是炸药和架子车。那时候我才十六七岁,风华正茂,年富力强。被分配到跟随测量队,给测量队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这工作叫“开毛路”。
吃过早饭,我们开毛路的五个毛头小伙,扛着十字镐、锯子、砍刀来到测量队,帮测量队工作人员背上仪器就出发了。
岀了测量队就开始上山了,脚下根本就是未开发的处女地,寸步难行,我们几个开毛路的走在前面,刨开杂草和灌木丛,挖个脚窝,搀扶着测量队的工作人员,举步维艰,慢慢向上攀爬,从山脚下直着向上爬,大约一两公里,到测量队测量的地点,也就是将来修路的地基点,然后挖出一小块平地,让测量队架好水平仪,再听测量队的指挥,横着向前先修一条一个人勉强能过去的小路,仪器望下一个点。如果中间有一棵大树挡住视线,还得派两个人攀爬过去,砍掉挡住视线的大树,一段测量好后,每隔几米打一根上面标有我们看不懂,写着字的木桩。当然,这项工作都由我们在测量队的指挥下完成,从一个点到下一个点,还得搀扶着测量队的同志,因为他们毕竟是城里人啊,谁走过这样的险路?在近一个月的开毛路工作中,我同测量队的老崔一直在一起,他戴着一副从外面看不进去的近视眼镜,文质彬彬,走山路腿脚发抖,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我给他背行李、扛仪器,一路扶他向前攀爬。工作中我俩结下了“革命”的友谊,临别时他还把他随身带的自来水笔送给我做纪念。
有一次下班回工棚,大家都顺原路走,从那条上山时爬上来的小路返回,而我却抄近路,直接从最后一个测点落荒下山,下到一处悬崖处就没路了,眼看太阳已经落山,再返回已没时间,在悬崖边犹豫半天,最后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跳在悬崖下一棵平顶松树上,才下了山,直至现在想起还有点后怕呢!
那时候修路就是上班打钢钎,一个人扶着钢钎和转动钢钎,另一个人轮八磅锤,打一会儿,再用特制小铁勺把打成粉状的石抹挖岀来。在石头上用人工打眼,谈何容易?一个班两个人只能打一个一米左右深的炮眼,下班后由专职炮夫装雷管和铵油炸药,先装一半铵油炸药,再把安好雷管的导火索放进炮眼,然后用铵油炸药填满,最后用沙土封好口,炸药是硝酸铵化肥和柴油自己在大锅炒制的,叫铵油炸药。几十个炮眼装完后按导火索长短点燃,然后离开。点炮这项工作是在大家下山吃饭时进行的。这个工作很危险。有多名炮夫把青春和生命定格在了0702工程。
下一个班就是把炸松动的石块装上架子车,推到路外倒下坡,有时有人不小心连车倒下去,架子车就不停翻滚,半天才能滚到山脚下大河坝,下次用还得两个人从山脚下把架子车抬上山,往往放一次炮就要清理几天才能继续再打眼放炮再炸。
有一天,全村百十口民工中午下山吃午饭,由于下了几天雨,就在大家正端着饭碗吃饭时,半山上工作面突然发生大面积塌方,霎时浓烟滚滚,乱石横飞,大家都吓得目瞪口呆,有老年人就说咱甘沟村有关羽老爷保佑,如果早塌方一个小时甘沟村恐怕就成寡妇村了。
能上0702工程当民工,这个工作到后来成了抢手的香饽饽,这里有个原因:
那时候合作化,尽管人们当时热情愿望很高,但还得活在实处。生产队干活,每天挣十分工,一年分一次红利,生产队上分红利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又基本没有副业,分的粮食,也是要按平价算钱的,平价是什么呢?是人为定的低价,而当时的市场价,也就是黑市价基本上是那个人为平价的十倍。当时給国家除交公粮外还要卖购粮,而卖购粮也不是卖粮人说价,所以在生产队干一天活,到年底一天分几毛钱,而且分的口粮还要在工分分的钱中扣除,那时,全生产队社员干一年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农户,要给生产队倒找钱,这种怪事也就见怪不怪了。
我是50后,16岁就开始加入到合作化这股洪流中,每天四分工分。生产队干活,我是亲历者,那时每个人都是信心百倍,满怀革命热情,那个年代的人是最勤劳最辛苦的,每个人都像老黄牛一样,谦首躬耕,为新生活累死累活,无半点怨言。就是为了赶快步入到共产主义!
那时候虽然0702工程工地上不发工资,也是生产队计十分工,但上工地从家里步行出发时就开始计算天数,到最后一天早上从工地步行回家,都计算在出工天数内,由国库直接按人名单每人每天发放大概两元钱的伙食补贴和二斤半纯麦面,二斤半纯麦面,大部分人根本吃不完,每月剩余伙食费还能分到15到20元,回家时再背上十来斤纯麦面,何乐而不为呢!因为那时每人每年才能分到200多斤粮食,而且是原粮,一半还是粗粮,还要用平价买,每个劳动日按五毛算,一年挣不到200元,这个账谁都会算,也就是说甘沟人祖祖辈辈都吃不上的纯麦面是从修0702路开始吃的。0702路是农人的翻身路,这句戏言一点也不过份,我也是在这里挣到了人生第一笔现金,二十元剩余伙食费,回家第一时间交给母亲,那时20元可是一个人半年的生活费呀!

数十万个周至儿女,餐风卧雪、披荆斩棘、跨壑填方、遇岗切岭 、硬是在悬崖峭壁上开出了七米多宽,60多公里长的0702公路,其间60多人因公牺牲,90多人终生残疾,他们用汗水和生命换来了0702的通车。 他们是0702路的路魂,是周至乃至国家的记忆,0702路是周至人民留给历史的一块厚重的丰碑。
时光荏苒,岁月如刀。我也从当年17岁的愣头小伙变成了如今年过古稀的老翁。今年春节期间,我带着我的妻子、儿女和孙辈们,来到黑水峪甘沟村修的艾蒿坪那段路上,给他们讲了这段故事。50多年前,是周至人民和他们的父辈们在这里第一次踏上还没测量的这段路基,在这里洒过汗水,奉献过青春。回家时,我领着他们,对着艾蒿坪,对着0702路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作者简历:司晓升,网名终南秋翁。早年创办三里桥苗圃,自任董事长。曾任村小名誉校长、村苗木专业合作社理事长、西安市花卉协会副会长、县作协理事。老来习文弄墨。现为西安市诗词协会会员、周至县作家协会会员、县美朮协会分会名誊会长、县书法协会分会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