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在高原的晨雾中悄然流淌,有些记忆却如同昆仑山口的经幡,在时光的风中愈发鲜亮。我常常伫立在气排球场边,凝望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为球网镀上金边,那跳动的光晕里,藏着父亲最后的叮嘱,也闪耀着一群银发人炽热的生命之光。
2019年,我告别职场,本应开启悠闲的退休生活,却被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更令人痛心的是,父亲因脑梗缠绵病榻。曾经,他是青藏铁路上手持检车锤、步伐铿锵有力的老铁路人,如今却被病痛折磨得佝偻憔悴。我日夜守在父亲身旁,精心照料,繁重的家务与无形的压力,如同沉重的枷锁,让我的颈椎不堪重负,疼痛如藤蔓般肆意蔓延。
2023年春,同事王姐的电话如同一束穿透云层的光。“来青藏铁路公司老年气排球队打气排球吧!活动活动筋骨,说不定能治好你的颈椎病。” 她的声音带着高原特有的爽朗与热情。然而,我望着父亲苍白的脸庞,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满心都是难以抉择的犹豫。
“去打球吧,别总围着我们转。”父亲沙哑却坚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见他倚着沙发,灰白的头发略显凌乱,却努力挺直脊背,眼神中满是鼓励,“每天两个半小时的训练不耽误事,你身体好了,才能更好地照顾我们。听说青藏铁路公司老年气排球队的精神面貌和状态非常好,加入这样的团体,既能锻炼身体,还能结识一群同样热爱生活的伙伴,让你退休后的生活过得充实又有意义,多好呀!”
他布满老年斑的手缓缓落在我肩头,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似暖阳融化心底的霜雪。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年轻时俯身检车时的模样,与眼前虚弱却坚毅的轮廓悄然重叠。即便被病痛折磨,却压不灭他眼中铁路人特有的坚毅光芒,寥寥话语里,藏着厚重如山的父爱,更涌动着他对铁轨深处永不褪色的眷恋。刹那间,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模糊了整个世界……
带着父亲的鼓励,我加入了青藏铁路公司老年气排球队。清晨的球场,阳光在塑胶地面欢快地跃动,飘动的银发与飞跃的气排球交织成一幅独特而美丽的画卷。队员们在球场上身姿矫健,腾挪扣杀间攻防自如,精彩的场面令人目不暇接,我忍不住惊叹:这哪里像是六七十岁的人啊!
严姐身轻如燕,扣球时气势如虹,那力量仿佛能冲破岁月的束缚;李哥指挥若定,运筹帷幄之间,将队伍的攻防调动得行云流水;王哥凭借多年铁路工作积累的精准感,防守密不透风,如同守护铁轨安全般严谨;邹姐身姿矫健灵活,总能以最刁钻的角度救起险球;欧哥发球落点精妙,每一次出手都尽显匠心,仿佛在精心规划列车的行驶路线。
我从零开始学习,起初笨手笨脚的我,总是接不住球,或是发球失误,状况百出。但队友们从未抱怨,反而耐心地指导我:“手腕再用力些,就像拧紧列车螺丝!”“眼睛要盯着球,就像检查铁轨裂缝!”这些充满铁路特色的教导,让我倍感亲切,仿佛父亲就在身边,给予我鼓励与支持。
休息时,此起彼伏的笑声裹着咸涩的汗味在球场上肆意流淌。李姐掀开保温饭盒,青海虹鳟鱼独有的鲜香顿时扑鼻而来,热气混着她爽朗的吆喝:“快来尝尝!老头子腌了一整夜呢!”王哥半蹲在地,指尖蘸着矿泉水,在地板上快速勾勒出清晰的站位图,他边画边讲解战术要点,嗓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专业与沉稳。队员们围坐过来,沾着水渍的地板渐渐晕开层层叠叠的脚印,有人用毛巾擦着汗,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临时“作战图”,不时点头,补充几句独到的见解。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洒进来,为这群银发队员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汗湿的衣衫与飘香的饭盒,交织成最鲜活、最动人的岁月剪影。
两年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我从一个发球都不稳的新手,成长为能与队友默契配合的队员。在这段珍贵的时光里,我不仅提升了球技,收获了友谊,更见证了青藏铁路人刻进骨子里的拼搏精神。训练时,大家为了一个动作反复打磨,力求做到完美;比赛时,即便比分落后,也从不言弃,始终保持着顽强的斗志。而当脱下运动服,这群银发人又化身公正严明的裁判,用专业与经验守护着赛场的秩序。谢会长常说:“干了一辈子铁路,讲究的就是一丝不苟。”这份严谨与执着,从铁轨延伸到球网,成了我们共同坚守的信仰。
球场之外,精彩依然延续。哨声甫落,衣襟犹浸汗意,我们已向山河邀约。春日格桑花海翻涌如浪,足音惊起草甸间觅食的雀鸟,笑语与花香在风中缠绕;金秋胡杨林浸染霞光,琥珀色的叶片簌簌作响,快门轻按,将每道皱纹里绽放的笑意,都凝成永恒的诗行;雪山脚下,铜壶煮沸岁月陈酿,故事在茶香中舒展;草原深处,长调冲破云霭,豪情化作丈量天地的脚步。这些奔赴远方的身影,是铁路人刻进血脉的浪漫,更是我们写给时光最滚烫的情书——当热爱穿透年轮,每个脚印都在诉说:生命永不褪色的鲜活,正在路上。
然而,命运总是无常。就在我加入球队一年后,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那段日子,我的世界仿佛被阴霾彻底笼罩,陷入了无尽的悲伤与痛苦之中。可每当我站在球场上,耳边总会清晰地响起父亲那句鼓励的话语:“你去打球吧……”那声音,如同春日里绵绵的细雨,温柔地滋润着我的心田;又如暗夜中明亮的明灯,为我照亮前行的道路。神奇的是,在这两年打球的过程中,困扰我许久的颈椎病也逐渐康复了。我知道,这不仅是运动的功劳,更是父亲的爱,给予了我治愈伤痛的力量,让我在悲伤中慢慢振作起来。
钢轨刺破云层,蜿蜒成几代铁路人镌刻在高原的誓言;球网沐着朝阳,编织着永不褪色的生命诗行。这看似不同的轨迹,在时光深处交响共鸣,谱写出一曲关于热爱的永恒乐章。在这里,年龄不过是岁月轻描的落款,唯有滚烫的热爱与无畏的勇气,方能晕染出生命最绚烂的底色。汗水浸透的衣衫,遮不住眼中跃动的星光;霜染的鬓角,藏不住胸中燃烧的豪情。父亲的爱,恰似高原上永不坠落的暖阳,照亮我前行的每一步;而青藏铁路人骨子里的坚韧与执着,在这群"银发追光者"的挥汗如雨中灼灼生辉。他们以永不冷却的赤诚,在岁月的宣纸上,泼墨写下"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的壮美长歌。
作者简介:
苏香丰,女。汉族,辽宁建平县人,中国铁路青藏集团西宁机务段退休职工。自幼热爱文学创作,专注于通过文字表达对生活的观察与思考。曾在《青藏铁道报》发表散文等作品。始终以谦逊之心对待创作,计划在深耕散文创作的同时,尝试拓展题材与风格,持续打磨文字功底,力求在文学道路上不断突破,用更具感染力的作品传递思想与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