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龙堂山的松柏时,总带着些穿越时光的味道。沿着被雨水啃噬的小径往上走,脚步踩过枯叶的脆响,惊起几只鸣蝉,它们吱呀呀乱叫着撞进松林,倒像是替这正午沉寂的山,抖落了几片陈年旧事。好友心细,执一短棍拨弄小径野草缓缓前行,我端相机小心翼翼随后。最先撞见的,是青砖的寺门,来不及激动,踏进院落入眼的便是些散落在荒草里的碑石。有的半截陷在泥土里,碑文字迹被风雨剥蚀得模糊不清,只余下些断续的笔画,像老人齿落唇间的余音;有的斜倚在坍塌的寺墙残垣上,墙土早已酥松,几丛野蒿从砖缝里钻出来,把碑身遮去了大半。它们就那样静立着,不知在这山间守了多少晨昏,看云起云落,听风过林梢,把明清年间的香火、钟声,都酿成了如今草叶上的露。
再往里走,便是藏在溶洞里的龙堂寺。远远看去,洞口被藤蔓半掩着,走近时,一股潮湿的凉意扑面而来,偌大的洞口岂能是荒草能掩盖了的。洞内光线幽暗,借着从洞口漏进来的天光,寻找岩壁上凿刻的佛像,或题记,或许是经历岁月磨洗,或许是本就没有存在,寻觅半天,好友与我摇头叹息。溶洞上方有几扇砖块垒砌的小窗,砖块已泛出青灰,窗棂早朽成了齑粉,只剩下方形的轮廓,像一只只眼睛,沉默地探望着洞外的山,山外的路,路尽头早已改了模样的人间。
溶洞深处,一块巨大的岩石赫然矗立,仰头望去,竟像一只蓄势待飞的雄鹰,翅膀微张,喙似弯钩,连羽翼的纹路都清晰可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洞顶的钟乳石,直上云霄。石缝间渗下的水滴,落在下方的水洼里,叮咚,叮咚,声音在空旷的溶洞里荡开,带着些远古的回响,倒像是这山的心跳,从未停歇。
从溶洞出来,洞壁或傾或躺放着几块卧云庵碑刻。庵堂或许就是眼前这几眼窑洞吧,被疯长的野草拥抱着。庵下是一片松林,风过时,松涛阵阵,如千军万马踏过,又似低语呢喃。站在松下回望,龙堂寺的洞口隐在绿荫里,那些散落在荒草中的碑石,那些溶洞里能通往水峪贯的洞与洞顶的窗,都成了这山的一部分,与松风、与流云、与山间的晨昏融为一体。
同行的好友拿起手机,想把这些景致都收进镜头里,却又放下了。或许是觉得,有些东西是镜头装不下的——比如碑石上风化的岁月,比如溶洞窗棂里漏出的旧时光,比如松涛里藏着的千年故事。我们只是静静地站着,听风穿过松林,听溶洞里隐约传来的滴水声,忽然就生出些感慨来。这山,这寺,这碑,都曾是鲜活的存在,有过香火鼎盛,有过人声鼎沸,如今归于沉寂,却也以另一种方式,与天地共生。
下山时,艳阳正斜斜地照在龙堂山的山脊上,把那些残碑、断墙、松针,都镀上了一层暖黄。风里的旧时光味更浓了些,倒像是在说:来过,便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