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鸡
文/海梦
昨天的晚饭刚撤下桌,碗底的余温还没散尽,八十五岁的娘已经坐上了儿子的电动车。她总这样,白天来镇里跟我们搭个伴儿,天擦黑就急着回村——鸡窝里那二三十只鸡鸭,是她放不下的牵挂。
没人说起第二天是他儿子的生日。可儿子心里清楚,娘记着呢。他二十多岁去了东北,这大半辈子在异乡打转,跟娘凑在一起过生日的次数,两只手能数过来。今年难得赶上,娘这几天看他的眼神,总像藏着话。
电动车碾过村口的碎石路时,暮色正漫过田埂。儿子把车停在老槐树下,转身要扶娘,她却摆摆手,径直往后院走。邻居们凑过来唠嗑,说些庄稼收成的闲话,忽然听见后院传来一阵扑腾声,紧接着是母鸡尖利的惊叫,像根针猛地扎进人耳朵里。
儿子心里咯噔一下,拔腿就往后院跑。
鸡窝前的景象让他喉咙发紧:娘正死死按着那只芦花母鸡,枯瘦的手指扣进鸡翅膀下的绒毛里,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那鸡是娘的宝贝,开春到现在,天不亮就咯咯叫着下蛋,浅褐色的蛋壳带着细密的斑点,娘总说“这鸡通人性”——下了蛋会往她脚边蹭,喂米时会歪着头看她。她从不舍得吃这鸡下的蛋,要么托人捎去镇上给孙女,要么攒着换些零钱,自己啃干馍时,也只是蹲在鸡窝前,看着鸡啄食碎米,眼里全是笑。
可此刻,这只通人性的鸡正拼命挣扎,爪子在泥地上蹬出几道深痕,羽毛飞得到处都是。娘脚边放着那把用了几十年的老菜刀,木柄被磨得发亮,刀刃上沾着点锈迹。她像是没听见儿子的脚步声,颤巍巍地抓起菜刀,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落了两颗寒星,直勾勾盯着鸡脖子。
“娘!您这是干啥!”儿子的声音劈了叉。
娘没回头,只是咬着牙把刀落下去。血珠溅在她的蓝布衫上,像开了朵细小的红绒花。她别过脸,手却没停,摸到早就备好的热水,往鸡身上浇去。水汽腾起来,模糊了她佝偻的背。
儿子冲过去想帮忙,却被娘推开:“你别动,我来。”她蹲在灶房的柴火旁,开始拔鸡毛。枯瘦的手指捏着镊子,对着没褪净的细绒毛一根一根揪,指尖被热水烫得发红,也没顾上揉。柴火在灶膛里烧得旺,她把燎过的鸡架在砧板上,一刀一刀剁下去,每一下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腰是去年冬天摔过的,剁几下就得扶着灶台喘口气,嘴里却念叨:“老母鸡炖着香,你小时候就爱啃鸡爪子……”
这些都是先生夜里回来向我复述的。他说这话时,声音还发紧,我坐在灯下听着,忽然就红了眼眶。那只芦花鸡,我是见过的。上次回村,娘蹲在鸡窝前喂它,碎米拌着青菜叶,她一边撒一边说:“多下两个,给我崽崽补补。”那时的鸡,正往她脚边蹭呢。
今天中午,鸡汤端上桌时,香气漫了满屋子。油花在汤面上轻轻晃,飘着几丝翠绿的葱花。我夹起一块鸡肉,咬下去时,嘴里的香忽然就变成了眼里的潮——这伟大的母爱,此刻正落在我们的胃里,落在娘盼了大半辈子的团圆里。虽然我们为母亲做了很多,却远远不如一只鸡的分量。母爱像高山,像大海,朴素而深沉。
晚上又用剩下的鸡汤煮了长寿面,汤稠得能挂在筷子上。没人说话,只有呼噜呼噜的吃面声。因只剩下一个鸡蛋,为了滚来好运气,我还是把它煮了,切成两半,他们母子一家一半儿,孩子的生日,娘的苦日,这枚母子共享的鸡蛋吃的很有意义。
饭后娘又被儿子的电动车驮回了村里。不知不觉,月亮也框到了窗口,估计娘屋里的鸡窝今夜依旧热闹,二三十只鸡鸭挤在一块儿,定是有几只没睡安稳,时不时咯咯叫两声。可我知道,那热闹里少了点什么——少了一只总往娘脚边蹭的芦花鸡,多了份从鸡窝漫出来的、顺着月光淌进我们心里的牵挂。这牵挂沉甸甸的,像娘每天剁鸡食时扬起的碎米,一粒一粒,都落在儿女心上。
这一世的娘亲啊,我们用多长的尺子也无法丈量您的深情!
2025、7、22日晚11:13分(陪在婆婆身边的日子)
写出了朴实!写出了无华!写出浓情!写出了伟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