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松,擎灯者
——痛悼罗旋文先生
文瑞/文
今日,从志清处惊悉罗老仙逝的消息,心口骤然一沉,哀痛如铅。我当即以“文星殒落,山河同悲”八字遥寄哀思。静思中,罗老音容笑貌犹在眼前——那身影,分明是赣南文学原野上一株历经风霜而愈发苍劲的松树,更是一盏于长夜中恒久照亮后来者脚步的明灯。
罗老生于1930年,江西南昌人。这籍贯与生辰,竟与我母亲巧合重叠。母亲是操持柴米的平凡主妇,而罗老则是文坛栋梁。然其言语深处那挥之不去的南昌乡音,却与母亲如出一辙,那是故土烙下的印记呵。罗旋文,笔名罗旋,其人生轨迹亦如其名所寓,在岁月的流转中执着盘旋向上,笔耕砚田,始终不辍。
罗老一生根植于文学沃土,辗转于文联、钨矿、宣传部、群艺馆之间,足迹遍布红土赣南。自1943年文星初耀,至1980年加入中国作协,也以笔为犁,深耕着红土地的烽烟、绿生态的生机与客家的古韵。著作等身,如《南国烽烟》《客家谣》《生态小品》……其中《红线记》曾摘取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桂冠。先生之文,六度化作荧幕光影,十余回搬上戏剧舞台,其生命力早已如虬松深根,牢牢盘踞于时代的记忆深处。
初识罗老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其时罗老已从赣州市群众艺术馆离休,而我刚刚起步几年。他问及我是手写还是用电脑,我说刚刚学会五笔字型,在用486电脑。罗老笑道:“我从286到486,已用过几台电脑了。”彼时,眼前这位年近古稀的文坛前辈,不仅凭借《红线记》《南国烽烟》蜚声文苑,更悄然立于时尚潮头,令我顿生高山仰止之叹。
2004年我入报社主持副刊,与罗老因文字而交游愈深。记得有一回,他携生态小品文稿而来,与我和阿堂在报社逼仄的空间里谈文论道,平和谦逊如老友,不见半分名家姿态。此后八境台专栏连续刊发先生妙文,终汇成《生态小品》一书,宛若松针无声坠落,却悄然滋养着足下方寸之地,使新绿蓬勃萌发。
2010年我离开报社,与罗老相见渐稀,然心中挂念如缕。惊佩其耄耋之年创作激情不衰,《长途跋涉录》《蒋经国早年之谜》《客家谣》等佳作仍源源而出。罗老之笔,直至生命深处犹未停歇,真正是无愧“文坛不老松”之名。
然,我赞罗老是文坛不老松,并非仅因其笔耕不辍,更多的是因为罗老是一个有风骨之人,身上蕴涵着松魂三昧:韧、直、淡。
其“韧”如松根穿石。罗老生于烽火之年,辗转于时代洪流,恰似松根于贫瘠石隙中默然深扎。纵遇寒霜风雪,罗老之笔亦如苍翠松针未曾凋零。孔子曾叹:“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罗老极少谈过往,仿佛时光冲淡了一切,抑或岁月早已涵养出淡泊情怀,其精神内质早已若松一般只呈现高洁。
其“直”如松干向天。无论身处文联书斋或矿山基层,罗老脊梁如松干挺立,不曲不媚。这使我想起郑板桥画竹所题“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罗老为文为人,便如岩间松,纵处悬崖绝壁,亦不改其向上之姿,始终撑起一片独立的精神苍穹。
其“淡”如松风过岗。罗老不慕浮华,安于红土赣南一隅,如松树默守孤峰,远离尘嚣。王维曾吟“青苔石上净,细草松下软”,罗老那份不染尘埃的淡泊,使其在名利喧嚣中保有松间明月般的澄澈心境。若松树一般,从不俯身谄媚流云,只在自身的年轮里记录风雨沧桑与天空高度。
罗老是作家典范,于我更是暗夜中的擎灯者。2004至2010年间,我主持副刊《赣江原》,并创办散文学会和《散文视界》,得罗旋与周书文二老倾力支持。二老屡在公开场合嘉许:“赣州有文瑞这批散文作者,可谓后继有人。”其言殷殷,如灯传光,暖透后辈心扉。
往事如风,岁月如歌。犹记得2000年我们白鹭古村同游,2007年亲任我加入中国作协的介绍人,2013年路遇时紧握我手叮嘱健康与笔耕并重……点点滴滴,无不是罗老以心灯照亮我们这些后来者的攀登之路。2015年,陪刘日龙友访罗老,家中四壁皆书,罗老谈笑风生,如坐春风;2018年,作协换届会上那含笑一握,竟成永诀。2024年初,彭昌明先生专访罗老,告诉我罗老身体已大不如前,令我心中如坠铅块。那盏曾高擎于赣南文苑的明灯,其光焰虽渐微弱,然其所照亮的山径,早已蜿蜒入云。
今,先生远行,山河含悲。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愿先生魂魄,永佑吾土文脉,生生不息。
2025年8月11日急就于沪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