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洁
长城的烽燧在燕山深处连绵起伏,像一道凝固的闪电劈开苍茫的群山。花厂峪,这个坐落在长城脚下的小村庄,在七十多年前的烽火岁月里,用最炽热的鲜血和最决绝的牺牲,在冀东大地写下了一页沉甸甸的史诗。
走进花厂峪,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枝干依然遒劲,树皮上深褐色的裂痕里,仿佛还嵌着当年八路军的绑腿印。当地老人说,这棵树见过的枪眼比年轮还多,听过的婴儿啼哭比乌鸦叫还揪心。1943年那个深秋,日寇对冀东抗日根据地发动了规模最大的一次“扫荡”,八路军冀东军分区工委机关和部分主力部队被围困在花厂峪一带的密林中。正是这个时候,花厂峪的百姓用脊梁扛起了掩护子弟兵突围的重任。
当时的花厂峪是个不足五百人只有百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却要隐蔽近千名八路军干部战士。为了不让敌人发现踪迹,村民们把自家的粮仓让出来当会议室,把炕洞挖深了藏文件,连刚结婚的新媳妇都把陪嫁的红绸被撕成布条,给伤员包扎伤口。最让人揪心的是村里的二十多个哺乳期妇女——她们怀里的孩子,成了可能暴露目标的最大隐患。
康玉萍是其中最年轻的母亲,她的儿子刚满三个月。那天拂晓,日寇的“扫荡队”带着狼犬朝密林搜来,离藏着工委机关的山洞只有百十米远。就在这时,康玉萍的孩子突然哭闹起来,那细碎却清亮的哭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她下意识地把乳头塞进孩子嘴里,可受惊的婴儿反而哭得更凶。看着远处晃动的刺刀,听着狼犬越来越近的狂吠,康玉萍的心像被攥住一般疼。她突然猛地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用棉袄的衣襟死死捂住孩子的口鼻。身后的吴尚有和徐兆凤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这三个女人,一个咬着嘴唇不敢出声,一个把脸埋在孩子冰冷的小被子上,还有一个死死盯着洞口方向,直到孩子的哭声彻底消失,直到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这样的场景,在那片密林中同时上演了二十二次。二十二个尚在襁褓中的生命,二十二位痛断肝肠的母亲,为了八路军的安全,为了抗日的火种,永远定格在了那个深秋的早晨。后来村民们说,那几天夜里总听到山林里有婴儿的哭声,可一到天亮就没了踪影,像是那些孩子舍不得离开母亲,又怕惊扰了正在休息的八路军。
花厂峪的男人们也在用生命践行着承诺。多个青壮年,装扮成樵夫和猎户,故意在山路上留下假脚印,把敌人引向相反的方向。他们中有多个人没能回来。子弟兵的母亲一一宣妈妈,她与丈夫宣士荣,把八路军的伤员藏于家中,精心护理了十多名八路军重伤员,喂水喂饭,端屎端尿……,时间长了,日伪军得知了宣妈妈家藏有八路军伤员,便派了一个讨伐大队前去收捕,宣妈妈得知消息后立即与丈夫一起将伤员转移到山上的山洞中,安顿好伤员后,宣士荣便下山探听情况,不幸被讨伐队抓住,受尽酷刑,直到断气都没说出伤员的藏身处。他临死前朝着村子的方向喊的最后一句话是:“看好孩子……”只是他不知道,那些被看好的“孩子”里,已经有二十二个永远闭上了眼睛。
在百姓的掩护下,八路军工委机关成功突围,保存了冀东抗日的核心力量。当战士们含泪向村民告别时,看到的是一张张布满泪痕却眼神坚毅的脸。康玉萍把藏在怀里的半块小米饼塞给战士,声音沙哑地说:“你们要好好打,替俺们的娃多杀几个鬼子。”这句话,成了花厂峪百姓对抗日队伍最沉重也最有力的嘱托。
如今的花厂峪,早已不见当年的硝烟。村里建起了纪念馆,玻璃展柜里陈列着当年八路军战士们用过的物品,那些褪色的物品上,还能隐约看到暗红色的斑迹。讲解员说,这些遗物都是后来村民们从山林里找回来的,每年清明,附近的学校都会组织学生们来这里,听讲解员讲述花厂峪人舍子舍命掩护八路军的故事,孩子们清澈的眼睛里,渐渐也有了和先辈们一样的光。
站在村口眺望长城,夕阳给烽火台镀上了一层金红。那些曾经被鲜血浸染的山岩,如今长满了青翠的松柏,风过林梢时发出的声响,像极了当年百姓们送八路军出征时的低语。花厂峪的故事,不是简单的牺牲与奉献,而是一个民族在危难时刻迸发的精神力量——它告诉我们,为什么侵略者永远无法征服这片土地,为什么弱小的星火终能燎原。
离村时,遇见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在老槐树下捋麻绳。她的眼睛已经有些浑浊,手指却依然灵活。问起当年的事,她没多说什么,只是指着远处的山峦轻声说:“你看那些山,长得多像抱孩子的模样。”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连绵的山脊像母亲的臂膀,环抱着整个花厂峪。那一刻突然明白,那些消逝在烽火中的婴儿,早已化作了守护这片土地的山魂,而他们的母亲用生命诠释的精神,正像长城的砖石一样,垒砌在民族的脊梁里,永远不会坍塌。
作者简介:
丁洁,曾经的文艺青年。写作、画画都是为了让生活色彩斑斓些,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