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友斋(小说)
文/张学礼(山东广饶)
老梧桐被露水浸得发亮时,老张已经在院里站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望着墙根那丛新栽的野菊,忽然回头朝书房喊:"老李,你那拓片再不放好,怕是要遭潮气了。"
书房里传来纸页翻动的窸窣声,老李探出头来,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急什么,我这刚看出点门道。"他手里捏着张泛黄的拓片,边角卷得像只干硬的虾,"你看这'彝'字,笔锋里藏着股子倔劲,倒像咱们四个。"
老张嗤笑一声,转身进了屋。八仙桌上摊着幅未完成的隶书,"四友斋"三个字刚写好,墨色还透着润。三年前就是在这张桌上,老张把毛笔一搁:"我那间老房子空着,不如搬过去做个据点?"当时老李正用放大镜瞅着片甲骨,老王在翻旧杂志,我刚写完篇短文,墨还没干。四个人头凑头,烟圈在吊灯下绕成一团,竟真的把这事定下了。
头年冬天最难熬。老张的老寒腿见了风就疼,却非要自己爬梯子糊窗纸,结果从凳上摔下来,后脑勺磕出个包。老李揣着个暖水袋守在工地,看工人修补漏雨的屋顶,夜里就在临时搭的行军床上蜷着,第二天起来棉袄后背结着层白霜。我和老王负责清理库房,那些被虫蛀的旧书得一页页挑出来,墨汁混着灰尘粘在手上,洗三次都褪不去那股子酸味儿。
开春那天,老张拄着拐棍在院里栽了棵石榴树。"等结果子,咱们就着红果喝酒。"他说这话时,老李正蹲在地上拼块碎掉的瓦当,听见这话直起腰,后腰咔嗒响了一声,逗得我们直笑。
去年重阳最是热闹。老王的学生从杭州寄来一箱子新茶,还附了幅《寒菊图》。我们把画挂在中堂,老张挥笔题了"岁晚犹有傲霜枝",老李翻出他珍藏的青铜爵,倒上散装白酒,酒液在绿锈斑斑的爵里晃着,竟有了几分古意。喝到兴头上,老张非要给我们表演年轻时的绝活——用嘴叼着笔写篆书。结果墨滴溅在白衬衫上,像落了群黑蝴蝶,引得隔壁的王婶扒着墙头笑:"你们这几个老头子,比孩子还疯。"
入秋后总收到包裹。有回邮差送来个长筒,拆开是卷《秋江泛舟图》,寄件人地址是云南,没写名字。画尾有行小字:"忆昔共游滇池,今寄此图,聊代归鸿。"我们四个对着画琢磨了半宿,才想起是二十年前合作校注过《水经注》的老陈。那天晚上谁都没睡,就着台灯翻旧相册,翻到张在滇池边拍的黑白照,四个年轻人穿着的确良衬衫,笑得露出白牙,背景里的水色蓝得晃眼。
今早老王在荷池边捡了片枯荷叶,说要晒干了当茶喝。池子里的荷梗都折了,光秃秃戳在水里,倒像老李拓片里的甲骨文。蝉声早就稀了,只有风刮过梧桐叶的声音,哗啦哗啦,像翻书。老张在案头写墓志,是给街口修鞋的老马写的,那人上礼拜走了,一辈子没结婚,就爱蹲在斋门口看我们写字。
我搬了把藤椅坐在廊下,看老张的墨香顺着风飘过来,混着老李刚泡的菊花茶味儿。忽然见石榴树下落了片叶子,红得像团小火苗。这才惊觉,原来那棵树苗已经长到齐屋檐高了,枝桠上还挂着两个青石榴,在风里轻轻晃着。
"该做饭了。"老李摘下老花镜,镜片在阳光下反着光,"我买了块五花肉,炖萝卜。"
老张放下笔,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圈:"炖烂点,我牙口不行。"
我站起身时,后腰也咔嗒响了一声。回头看那扇挂着"四友斋"匾额的木门,门轴在风里吱呀转着,倒像谁在轻轻应着。
作者简介
张学礼,山东东营广饶县广饶街道人。义务兵五年,中共党员。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天津诗词学会会员、海河文学社顾问、东方诗人协会会员、神鼎风诗词研究会会员、神鼎风诗词编辑部编委、齐鲁诗风签约诗人,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青年文学家作家协会理事、竹韵汉诗协会会员、东方诗人协会会员、东方兰亭诗社理事、东方兰亭诗社顾问,2021年诗歌被大型《民间优秀诗选》收录,荣获中国诗歌圈官网创作奖。个人著有《执韵》格律诗4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