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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平淡地过着,永贵坚持给亚梅送点煤,现在她的案板下已经堆了满满一下。有了煤亚梅再也不用放羊时去山上砍柴了。永贵把他给亚梅背煤担水当成了日常家务,但每天干完这些就跟亚梅和羊羊告别下山,从不在她家多待。亚梅也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当成了家庭中的一员,她的心里再也不是失去丈夫后那种空荡荡无依无靠的感觉,又回到了从前做矿工家属时的那种感觉,每天从早上起床开始就和儿子一样盼着永贵安全升井回来,每当她看到他平安回来时心里才踏实,但她表现得并不像儿子那样高兴激动,她只是用默默地关怀来表达她对他归来的高兴。永贵好像只是为她送煤和担水来的,来了就干活,干完了就走,从不在亚梅这里吃饭,最多只是喝口水。而亚梅每次都是和羊羊把他送出门,站在坎堰上说声:“哥,走慢些。”羊羊也很懂事说:“舅舅再见!”亚梅好几次都想改变她的告别法,可又不知怎么说,也就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冬季,一场大风过后天气变得十分寒冷。亚梅知道永贵被她救起时身上连什么也没有,早在秋天她就用永贵交给她的钱去矿上的服务社扯了布,不但给他,也顺便给儿子和她准备了棉衣棉裤的面料,她先给儿子做好了棉衣和棉裤,接着又给永贵做。永贵棉衣棉裤里的套子是她把丈夫的棉衣棉裤拆了,用了那里的旧的。说是旧的也是新的,丈夫生前只穿了一个冬季,她在给他做衣裤时全凭她的眼力测量了他的身体,不知道永贵穿上和不和身,好几次她都想让他试一试,可还没等她说他就急急地走了。天气突变,她知道永贵在井下还好,一出来肯定冷得受不了,于是就在他升井之前抱上棉衣棉裤来到单身宿舍楼等候。
大家一升井都感到冷得受不了,永贵洗了澡,心想晚上不行的话就得先借点钱去服务社给自己买棉衣棉裤,谁知当他跑到宿舍门口时正好看见亚梅怀抱一身棉衣棉裤在等他,他不由得心头一热,眼泪几乎盈满了眼眶。工友门开玩笑说:“永贵,你妹子比老婆都好!”永贵接过棉衣说:“亚梅,难得你为我想得这么周到,还亲自送来,让哥不知说啥好。”亚梅看着永贵激动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说这些干啥,谁叫我是你妹子呢。快回屋去换上,别在食堂吃饭了,我先回去了,羊羊还在家里等着你呢。”说完那目光怯怯的,脸蛋红红的,扭头走了。永贵怀抱棉衣,望着亚梅的背影,第一次发现她有这么奇怪的表情,他仿佛觉得她就是他的巧丽。
有了亚梅这种奇怪的表情,永贵再到她家来时心里多少有了种别扭感,但他从来不敢多想。还好,从哪次之后他再也没有看到亚梅那种表情和眼神,于是他以为是他想得太多了,也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感到脸红,并多次在心里骂自己。但是多日来永贵的脑子里还一直保留着亚梅那好看的神态,特别是当他升井洗澡后换上这身温暖的棉衣时,眼前就会浮现出亚梅的身影和相貌,也让他感到幸福温暖和甜蜜,于是总希望他再见到亚梅时她又会对他那样,可他又怕看见她那样,他就是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去了又离开,离开后心里也总是好像缺少了点什么,空落落的。他知道亚梅不但心底善良人也长得漂亮,很耐看,但他从不敢多看她,他知道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尽管她失去了丈夫但他是有媳妇的人。每当他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时一再告诫自己,别毁了这么好一个女人的名声!不知不觉中春节到了,春节是一年中的用煤高峰,矿上要求高任务重,而且此时又有一些单身职工要请假回家过年。职工们辛辛苦苦干了一年了,矿上又不能不给他们假,于是就用提高工资的办法鼓励在矿上的职工多干活,永贵有家不能归,这高于平时几倍的大工资也着实吸引他,他就一个人顶几个人的班,一直在井下不上来,饭菜都是食堂给送下去的,吃了饭休息两三个小时就又起来继续干。
亚梅并不知道永贵顶班的事,她见永贵突然好几天都没有给他送煤来,不但儿子羊羊惦记他,她的心里更是放心不下,并为此担心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其实亚梅当初帮永贵找工作的目的也正是希望他有一天也像她的丈夫一样出不来了,那样的话矿上会给家属一笔钱的,永贵有家不敢回,她是他唯一的亲人,这笔钱自然就是她的了,可谁知几个月后她的心里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怕他升不了井,并开始为他担心起来,就像丈夫当初下井后一样,她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心情会变得和当初完全相反。是儿子羊羊离不开他吗?对,先是儿子惦记挂念他,后来也传染给了她。亚梅不知道自己对永贵到底是种什么感觉,她觉得他就像她真正的哥哥一样,有了他她心里踏实,有了依靠,也有了生活的乐趣,有时候她甚至感觉他比她的亲哥哥还要亲,她看见他心里就高兴,总想和他多在一起待会儿,跟他多说说话,多看他几眼,可她不知怎么了,在他面前总是很害羞,心里老是慌慌的。每天到了永贵升井的时候,羊羊总是站在坎堰边向下看,弄得她也做不上干活,总是时不时地喊一声羊羊,其实她并不是怕羊羊走远了,是没听到羊羊说:“妈,舅舅回来了!”这句话。
每当永贵背着几块上好的煤回来,亚梅的心里就格外地激动、幸福,有永贵在身边她就感到心里特别甜,特别舒畅,她多么希望永贵能在她身边多待一会儿,哪怕是不说话只坐在她身边,她时不时能看他一眼,她就很满足了,可永贵每次总是放下煤不是担水就是打扫羊圈,等一切活干完了就说:“羊羊,亚梅,我走了。”亚梅喜欢听他叫她的名字,他叫得总是那么亲切动听,让她浑身都舒坦起来。可永贵说走就走,连听她的一句回话都不就匆匆下了小山坡回到单身宿舍。亚梅多次都想劝他多坐会,可他知道永贵太累了,自从他进了矿下了井这多半年来连半天都没耽搁,所以她也只好忍了又忍,说:“那你下去早些歇着。”于是就跟儿子又把他送到场坎堰边,一直目送他走进单身宿舍楼。永贵一走亚梅知道不但她心里空落落的,儿子羊羊也一样,那欢快劲就没了,于是母子俩又开始盼第二天的这个时候。
儿子羊羊一天天长大了,亚梅见儿子越来越有了自己的心事,白天除了跟羊玩,就跟她说舅舅,亚梅也喜欢跟儿子在一起议论永贵。母子俩一说起永贵就都话多起来,也开心起来。
春节是个团圆的的喜庆日子,羊羊以为舅舅会放几天假跟他好好玩几天的,可是越到了年根根突然好几天都不见舅舅回来,一开始妈妈还给他说舅舅可能是加班了,但以往加班他都会给他们说一声的,可这次他没吭声,这不但让羊羊一筹莫展,更让亚梅提心吊胆,但她是大人,也知道每年春节都是用煤高峰,矿上都要加班,头一两天她并没太在意,到了第三天下午还不见永贵回来,她就有些坐不住了,看到儿子没等见永贵,低头纳闷地回来坐在炉火边小嘴崛得老长,她知道儿子心里怎么想,叫了声羊羊,自己的眼泪先下来了,但她强忍着,故意说:“怎么了,咋不高兴了?”见羊羊还不吭声,就说:“走,妈带你到矿上找王队长伯伯去。”羊羊说:“我不去,他不是好人,总来欺负你。”亚梅想了想说:“你不是想舅舅了吗?”羊羊马上来了兴致,说:“走。”羊羊也知道王队长是个当官的,他管着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