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之有鱼
鱼在国人饮食中极富象征意义。
年年有鱼,反映了国人对富足生活的祝福和期望。不仅是因为谐音双关,而且是因为鱼确实是富足生活的标志。
“长铗归来乎!食无鱼”,这是《战国策·齐策四》中冯谖的话,战国时期,冯谖投奔孟尝君门下,吃的粗茶淡饭,因而弹铗作歌,以抒发不满。孟尝君先后满足其食鱼、配车、养家的要求。后冯谖赴薛地收债,焚烧债券为孟尝君赢得民心,展现其才能。
冯谖为齐国人,位于山东。一直到现在,除了德州以外,山东普遍存在吃鱼文化,可见这吃鱼传统古亦有之。
人们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近水邻海地带,鱼肯定会进入饮食,若无鱼可吃,生活肯定清淡。在其他地方,鱼是稀罕之物,若能吃鱼,日子肯定富足,不比平常之人。
我出身北方农村,门外有小河子。小时河里还有常流水。门前兰桥下,因多年发水冲击,将西岸水泥石坝下冲出了一个大洞,形成了一个大水潭。有一年,村里的小伙子们将其中的水车干,捉出了许多绵鱼(以后才知道这是鲶鱼,又名鲇鱼,音nian,当地转音为绵),大嘴巴,带着长长的胡须。其中有两三条近半尺长,村人皆惊呼不已。
鲶鱼是小河中最常见的鱼种,此外还有一种银白色,纺锤状,鳞片光泽明亮的小鱼,本地人称之金鱼。后来我在公社兽医站见到老焦(小寨百神洞人)养的金色斑斓的金鱼,发现二者差异很大,心里就感到奇怪。以后才知道,这种金鱼叫草金,是最接近于鲫鱼的最早形态的金鱼。
上小学后,我在小河子还发现了一种形态和草金类似,但颜色较深的鱼,当时很高兴,以为自己发现了一种新的金鱼,直到自己到江南以后,看到鲫鱼,才知道了它真正的名字。
村子西有库峪河,河水甚大,夏日群孩在河边,也常捉鱼玩。我由此知道了泥鳅的存在,还有一种长长的浑身扭来扭去的长鱼,大家叫它蛇鱼,其实就是黃鳝。这也是我到了江南以后才知道的。
虽然知道这么多种的鱼类,但都是玩的时候认识的,从来都没有吃过。儿时吃鱼的经历只有一次。有一次大雨后,冯家沟水库放水,小河子万头攒动,密密麻麻,都是冲下来的一寸左右的鱼苗。我本身好奇,捞了一洋瓷盆,本来也没想到干啥。母亲和了面水,放在锅里去炸。于是我便吃上了儿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鱼肉。因为平时吃不上肉,那吃得一个香,连头带尾整个吃下肚去。直到现在,当年吃鱼的情景还会浮现在我的眼前。
以后在蓝田工作,吃得最多的是带鱼。带鱼是单位领导的心头好。每年春节放假前,总要带着大家去市场,专门挑那又大又长的冰冻带鱼,一人分上十几斤,帶回家去吃。我由此也学会了带鱼的作法。破开鱼腹取出内脏,洗净裹上面水去炸即可,外部焦黄,内部的帶鱼肉嫩白细腻,一掰开来,冒着丝丝热气。咬一口油脆的裹面,嚼一口细嫩的鱼肉,香溢满口,那才真是享受。
江南是鱼米之乡,又邻东海。来绍兴后,见识了各种各样的河鱼和海鱼,大增见识。
吃过的海鱼有大黄鱼、小黄鱼、鲳鱼和豆腐鱼。依我看来,若论鲜味,黄鱼佳于鲳鱼,若论嚼头,大黄鱼肉厚刺少,适合大口咀嚼,优于小黄鱼。但黄鱼肉比较松。总的说来,我比较喜欢大黄鱼。
豆腐鱼学名龙头鱼,隶属狗母鱼,长者有40厘米,市面流行的一般体长25厘米。豆腐鱼无鳞肉质,软似豆腐,故有此名。可以椒盐炸制,可以红烧,可以砂锅煲炖,可以清蒸处理。上次刘建才老师来绍,品尝了豆腐鱼后,大加赞赏。
由于妻的身体原因,忌海鲜,近年来我们吃的都是淡水鱼。先后吃过的有鲫鱼、鲤鱼、乌鱼、草鱼、鳙鱼、鲈鱼、鳜鱼、昂刺鱼、河鳗、鳝鱼、太阳鱼等。总的印象是鲫鱼肉太松,鲤鱼肉质粗糙,乌鱼肉硬,草鱼味腥,只适合作酸菜鱼,鳝鱼肉嫩但性寒,河馒肉丰厚,但因为体大,适合大家庭合用。北人南迁,习惯了大口吃肉,我所中意的,经常吃的是那些肉质洁白细嫩密实,利于咀嚼,而又刺少的鱼类,比如鲈鱼、鳜鱼、昂刺鱼等。
鲈鱼自古有名,初见于《后汉书·左慈传》,言左慈隔空取物,摄松江鲈鱼给远在许昌的曹操食用,并特意说明松江鲈鱼四鳃。鲈鱼肉质细嫩刺少,所以常切片生用,称之为"脍"。《晋书·张翰传》说,西晋文学家张翰因思念家乡吴中的莼羹和鲈鱼脍,感叹“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辞官归隐。
后人将此轶事提炼为“莼鲈之思”,反复为李白、苏轼等人引用。李白在《秋下荆门》中写道:“此行不为鲈鱼脍,自爱名山人剡中。”苏东坡《日携白酒鲈鱼过詹使君食槐叶冷淘》中的也有"青浮卵碗槐芽饼,红点冰盘藿叶鱼"的句子。
正因为鲈鱼肉质细嫩和背后的故事,所以鲈鱼素为文人所喜爱。北宋范仲淹有诗云: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这首诗表达了诗人对渔夫的同情,但显而易见鲈鱼受欢迎的程度。
绍兴现在超市卖的鲈鱼,是进口的北美加州鲈鱼,一条也就一斤左右,正合两人食用。既来越中,何不效法先贤?于是过上一段时间祭祭口福。
说到鳜鱼,张志和的《渔歌子》就更有名了。"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青山流水,细雨蓑衣,诗人自在垂钓,就为那肥美的鳜鱼。此诗大为苏轼所敬服。加上鳜鱼个头大,鱼质细嫩,细刺几无。东坡也喜欢食用鳜鱼,他在著名的《后赤壁赋》中记述了将“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的鳜鱼烹煮以佐酒的故事。
鳜鱼是鱼中珍品,一斤就五十多元,不能常买。只有到节假时,买上一条,上盘清蒸,调汁后大快朵颐。
苏轼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吃货。每到一地,凡有美食,必加品尝,诗诵文赋。宋人孙奕所撰的《示儿编》中说:苏轼谪居常州时,有人盛情邀请他来家品尝河豚。待苏轼吃河豚时,这家人都躲在屏风后面,想听“苏学士”如何品题。但见苏轼埋头大啖,不闻赞美之声,正当这家人相顾失望之际,这时已打饱嗝、停止下筷的苏轼,长叹一声道:“也值得一死!”屏风后面的人,听到无不大悦。他留下了"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的千古名句。我敢说,当年他如果来到浙江绍兴,必然喜欢这里的昂刺鱼。
"一溪春水浮黄颊", 昂刺鱼,当地人叫昂颡,其实就是黄颡鱼。头大平扁,体光滑无鳞,背鳍和胸鳍均具发达的硬刺,体青黄色。此鱼肉质细嫩不说,鱼汤呈奶白色,见之便增食欲,为我和妻常食之鱼。
最近去新昌疗休养,桌上有鱼,头胖体圆,肉质鲜美,体验颇佳,不似平时所食诸鱼。询之于席间人,方知其名为大头鱼,也即淡水中的鳙鱼。又说上此鱼时,鱼头须正对席上最尊贵之人。
吃鱼,也是有文化的呀。
年年有余,可不仅只是物质上的丰富,也是精神上的富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