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赶话,赶出半生冷暖;
事叠事,叠成一座江山。
——活着,原不过是一句没说完的念叨,
在黄土里生根,在风烟里飘散。
——题记
第一章:话赶话,赶出半辈子
杨家庄的日头毒,晒得黄土路发白。老杨头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像块风干的腊肉,皱皱巴巴地贴在树根上。
"老杨头,又在这儿挺尸呢?"二狗子趿拉着布鞋走过来,鞋底拍在土路上,"啪嗒啪嗒"响。
老杨头眼皮都没抬,从兜里摸出半截烟屁股,在拇指指甲上磕了磕:"等死。"
这话他说了十年。十年前他老伴儿走的时候,他就开始等。等儿子回来看他,等孙子出生,等包产到户的地里能多打两担粮食。等着等着,头发等白了,腰等弯了,连等的心思都等淡了。
二狗子蹲下来,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听说胜利在城里混得不错?都开上四个轱辘的了。"
老杨头的喉结动了动,没吱声。他想起去年儿子开着小轿车回村,黑亮黑亮的,像口棺材。村里人都围着看,他远远地站在自家院门口,手里还攥着给鸡拌食的瓢。胜利下车喊了声"爹",他应了声"嗯",再没别的话。
"要我说啊,"二狗子吐了口痰,"你这辈子活得可真窝囊。儿子出息了不接你去享福,还在这儿数日头。"
老杨头突然觉得心口一紧,像是有人拿锥子往里扎。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享福?福是享的?是熬的。"
回家路上,老杨头的步子比往常沉。路过自家玉米地时,他看见几株玉米秆歪了,想弯腰扶一把,膝盖却"嘎巴"响了一声。他蹲在地头,看着那些歪倒的秸秆,忽然想起胜利小时候,也是这么歪歪扭扭地学走路,他跟在后面,生怕孩子摔着。
灶台是冷的。老杨头摸出个硬馍,掰碎了泡在开水里。碗沿有个豁口,他转着圈喝,怕剌着嘴。吃着吃着,眼前就模糊了。他以为是蒸汽,抹了把脸,手背上却湿了一片。
三天后,村里人发现老杨头躺在炕上,身子都硬了。脸上却带着笑,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
杨胜利接到电话时,正在给一辆宝马换轮胎。黑乎乎的机油沾了满手,他听着电话那头村长的声音,突然觉得手里的扳手有千斤重。
"你爹走得很安详。"村长说,"就是临走前一直念叨,说没跟你说清楚......"
杨胜利蹲在修车铺门口抽烟,一支接一支。二十年前离家时的场景突然清晰起来——爹蹲在门槛上,旱烟袋在鞋底上磕得"梆梆"响:"上学有啥用?还不如早点娶媳妇。"
他当时觉得爹目光短浅。现在才明白,那话里裹着的,是一个老农民对儿子最朴实的牵挂:怕他读书读傻了,怕他在外面吃亏,怕他......走得太远。
灵堂设在老屋。杨胜利跪在棺材前烧纸,火苗舔着黄纸,卷起黑色的灰烬。二狗子来吊唁,嘴还是那么欠:"你爹啊,就是被一句话噎死的。"
杨胜利抬头看他,二狗子赶紧找补:"我那天就随口一说,谁知道......"
"我知道。"杨胜利打断他,"我爹这辈子,活得太明白。"
夜深了,守灵的人都散了。杨胜利一个人坐在棺材旁,突然听见"啪"的一声。他转头看去,是棺材头上那盏长明灯,爆了个灯花。
就像小时候,爹在煤油灯下给他补裤子,灯花一爆,爹就说:"明天有好事。"
杨胜利的眼泪终于砸在了地上。他摸着棺材板,轻轻说了句:"爹,我回来了。"
可这句话,终究是晚了半辈子。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