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下岗通知单背面（1998年）
1
白解放数到第十二张劳模照片时，手指停在了自己的那张上。
1987年的黑白照片里，他穿着崭新的工作服，胸前的大红花鲜艳得刺眼。照片右下角印着烫金的"先进工作者"字样，如今已经被玻璃压得模糊不清。更扎眼的是照片边缘——一圈咖啡渍晕染开的黄斑，像给黑白照片套了个褪色的项圈。
"老白啊..."厂长递过来一张纸，声音突然变得黏糊糊的，像是含着一口化不开的猪油，"厂里改制，你这个岗位..."
白解放没接话。他盯着厂长办公桌上的玻璃板——下面还压着去年春节聚餐的合影，照片里厂长搂着他的肩膀，笑得像尊弥勒佛。
下岗通知单是淡粉色的，背面印着"红星自行车厂"的水印。白解放突然想起七年前那张招工表，当时杨卫国说："进了自行车厂，就是端上铁饭碗了。"
铁饭碗。他无声地咧了咧嘴，把通知单对折两次，塞进工作证夹层。那里还藏着一张粮票，背面盖着"荣军福利"的蓝章。
2
录像厅的灯泡坏了三颗，银幕上的张曼玉笑得忽明忽暗。
白鸽数到陆小鹏右眼的第七根睫毛时，这个留着郭富城式分头的青年突然凑过来："你爸真下岗了？"
放映机转动的沙沙声里，邓丽君正在唱《甜蜜蜜》。陆小鹏把这首歌唱出了黄土高坡的苍凉，尾音总是莫名其妙地往上飘，像只断了线的风筝。
"嗯。"白鸽盯着他牛仔裤后袋露出的那截纸——法院传票的边角上，"陆建国"三个字写得张牙舞爪。她想起父亲下岗那天，也是用同样的姿势，把通知单塞进了后裤袋。
陆小鹏突然抓住她的手："跟我去深圳吧！我舅在电子厂当车间主任..."
银幕上的轮船正在离港，白鸽感觉自己的手指被捏得生疼。恍惚间，她听见《电工手册》从阁楼掉下来的声音——那天父亲烧图纸时，有张没烧完的残片飘进了厨房，上面画着个奇怪的齿轮装置，旁边写着"专利申请号：87215463"。
3
徐彩凤站在"凤英杂货店"的招牌下，看着对面超市门口的人潮。
下岗补偿金一共两万八，她数了十八遍。最后用这笔钱盘下了纺织厂家属区门口的小门面，货架是白解放用自行车厂的废钢材焊的，刷了层天蓝色的油漆——和当年白建设军装的颜色一模一样。
开张那天，对面新开的"旺家超市"正在搞促销。鸡蛋三毛八一斤，排队的人群像条贪吃蛇，把整条街都堵住了。徐彩凤盯着队伍里某个穿红裙子的背影，那抹红色在灰扑扑的人群中格外扎眼，像一簇跳动的火苗。
"妈！"白鸽气喘吁吁地跑来，"你看我找到什么了？"
她手里举着本旧杂志——《中国专利公报》1988年第3期。翻开的那页上，赫然印着白建设的名字，还有张模糊的设计图：自行车自动刹车装置。专利权人却写着"红星自行车厂技术科"。
红裙子女人突然回头，徐彩凤手里的搪瓷缸子"咣当"掉在地上——那张脸她认识，是杨卫国的妻子。二十年前文工团的台柱子，如今眼角堆满了皱纹，正举着喇叭喊："凭下岗证可领免费洗衣粉一袋！"
4
深夜，白解放蹲在杂货店后门修冰柜。
螺丝刀突然打滑，在他虎口划出道血痕。徐彩凤翻出创可贴时，发现丈夫正盯着冰柜压缩机发呆——那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疙瘩，和白建设专利图上的某个部件惊人地相似。
"老杨今天来过了，"徐彩凤故意说得轻描淡写，"说深圳有家厂子招技术顾问..."
白解放没接话。他摸出那张下岗通知单，在背面空白处画了个简易齿轮。画到一半突然停住，因为白鸽正站在楼梯口，手里捧着个饼干盒——里面全是她从《电工手册》里抢救出来的图纸残片。
院墙外传来洒水车的音乐声，正在唱《我们工人有力量》。白解放想起二十年前，建设探亲时神秘兮兮地说："哥，我设计的这个装置，能让自行车厂年产量翻番..."
现在那个厂子倒闭了。
（第四章完）
---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