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小林队长被擒始末
作者:金援朝(父亲:金宁)
1943年秋天,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进入了新的阶段,美国盟军以其庞大的海空力量继在南太平洋的瓜达尔康纳尔岛取得对日海战的重大胜利后,又向俾斯麦群岛的日军发动更猛烈的战略反攻,迫使日军在太平洋战场处于守势,日军在太平洋战争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了。侵华日军一方面施加压力,抓紧对蒋介石国民政府诱降;一方面狗急跳墙,加紧对我抗日根据地进行频频“扫荡”,疯狂杀害我抗日民众和掠夺粮食、金属等战略物资,企图作长期垂死挣扎。当时,我在皖东滁(县)全(椒)县全二区华龙乡任指导员。全二区距滁全公路干线最直距离不到2公里,而距干线上的重镇——南腰铺镇仅3公里。盘踞在南腰铺的日伪军凭借炮楼碉堡向我边区袭击骚扰,一度给我造成损失。为了保卫边区,掌握敌情,我区中队和侦察班时常到南腰铺一带活动。
一
南腰铺镇古称“仁义铺镇”今称“腰铺镇”,恰巧位于滁全干线的正中间,距两边县城均25里,是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镇.镇东南边不远即是浦(口)合(肥)公路和津浦铁路干线,战略位置十分重要。1937年抗战爆发,南腰铺即为日军占领,修起炮楼工事和水围,驻有日军一个守备队和伪军一个中队约100余人,且武器精良、弹药充足。指挥官是日军守备队长小林中尉,其舅父川田少将是日本侵华派遣军驻南京部队师团长。
中秋节后某日,小林守备队队部。这几天,小林心中十分高兴,全椒县警备队队长本田少佐连连来电话,盛赞小林镇守南腰铺、确保畅通,扫荡边区,对于帝国在东亚圣战有功云云。小林脑际产生了一种幻觉:战争结束了,他回到东京川田明子母亲身边,随之而来的是勋章、荣耀、晋升、金钱……中午,小林一连灌了几瓶太阳牌啤酒,昏昏然的头脑又突发奇想:再露一手给本田看看。突然他大喝一声: “卫护兵!” “哈伊”三木上士立正站定。; “传我命令:皇军守备队全体,皇协军第一小队随我去‘匪区’扫荡!” “哈伊,识得伊吗寺(是,明白了)。” 半小时后,小林率日伪军40余人悄悄靠近了全二区边境的许老庄。
二
许老庄,下午一时许。 许老庄于全区东北边缘,庄内有60余户人家,秋收刚完,家家门口都堆上了稻草堆垛。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晒在田野上,庄内十分宁静,只有路边几株老槐树上的秋蝉,还在不知疲惫地作最后吟唱。此刻区中队副于来福和侦察员许宝义带一个侦察班在庄内分头活动,当发现敌人进庄了,两人只好急忙闪进一家有双扇门的住户,隐藏在门两侧。这时只听“踏、踏”的皮鞋声和“嘭”的一声,三木端着枪、冒冒失失地踢门撞了进来,位于门后的许、于二人不容三木反应就猛扑上来,用铁钳般的双手死死卡住了三木的脖子,三木浑身一阵痉挛,倾刻间气绝身亡,被许宝义一脚蹬进床底下。紧接着门外传来沉重的皮靴声,小林嚷着闯进来问:“花姑娘的有?”说时迟,那时快,许宝义一把拦腰抱住了小林,小林先是一怔,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他毫不示弱地一头撞倒迎面冲来的于来福,猛地一个下蹲转身,来个“金蝉脱壳”挣开许宝义,向门外拼命逃跑,身材剽悍的猎户出身的许宝义岂能放过小林?他使了个“绊子腿”把小林“扑通”重重摔了个“猪拱地”。小林着实被摔晕了头。许按住小林,正要用匕首刺去,只听于来福大喝一声:“慢,是个军官,抓活的。” “好呐!”许迅速收起匕首,卸掉了小林身上的一支“王八盒子”手枪,于来福又拣起三木的“三八大盖”枪。两人把小林像捆猪般地捆个结实,用毛巾把小林口塞住,抽出一条床单把他包住系好,又从门后找条扁担由后门抬了小林就跑。 刚刚出村庄,就被庄内敌人发现,高喊:“脱马礼(站住)!脱马礼!”紧接着“叭叭一—叭叭”连续开了枪,随后—窝蜂似地追了上来,枪声惊起一只栖落在老槐树上的美丽的山鸡。许、于两人掏出驳壳枪,边跑边还击,侦察班的战士们也纷纷开枪狙击敌人,掩护许、于二人撤退。许、于不顾敌人打来的一梭梭机枪子弹,抬着小林拼命向西跑,两人越过一条小山冲,跑进了一片丛林中。侦察班仗着地形熟,边战边走,狙击敌人,日伪军仗着人多枪好,紧迫不舍。看看快要被敌人追上了,前方不远即是我境内纵深地区的施郢子,突然响起了嘹亮的冲锋号声,区中队早已闻到枪声,迅速赶来增援。敌人听到援军枪声和冲锋号声,顿时乱成一锅粥。伪军小队长上次中过我们的埋伏,差点丧命,今天又成了惊弓之鸟。他惊慌失措地喊叫:“不好,有埋伏。”转身就往回跑,伪军也跟着跑。乱成一团的日军情知独木难支,也慌慌张张跟着伪军逃回南腰铺去了。
这时许、于两人累得直喘粗气、几乎晕倒。许宝义的左脚大拇脚趾被敌人机枪打伤,淌了不少鲜血。
三
“快来看,抓到日本鬼子喽!”华龙乡的群众一片欢腾,纷纷涌向村头围观“东洋把戏”。战士们押着踉踉跄跄的小林走进村来。他面部有伤,表情阴郁,眼里射出狂躁、恐怖、绝望的死神之光。当他见到我们区长江枫、大队长袁启恒同志后 就叽哩哇啦地表示,自己不愿受俘虏之辱,只想一死去报效神圣的裕仁昭和天皇。经我再三表示优待俘虏之后,小林情绪才稳定了一些,但一见到许宝义,就冲动地大骂“八格亚鲁”,并要同许单独格斗,被许回避了。
经审讯,小林供认了自己的身份和这次行动主要是为了抢粮的目的。 次日上午,日军驻全椒县警备队的本田少佐即派了张翻译官和伪保长同我方保长沈志刚接洽,要求通过谈判释放小林队长。之后双方展开一场唇枪舌剑的谈判战。
四
华龙乡乡公所。 乡公所内宽敞明亮,正面墙上悬挂着毛泽东、朱德的画像,两张八仙桌并成一台临时会议桌,铺上整洁的台布摆放在正厅。大院内,一株桂树正开满黄花,悠悠地吐出淡淡的馨香。一个班的新四军战士在早晨的阳光沐浴下手握锃亮的上了刺刀的枪,昂首挺胸,整齐列队,为会场平添几分庄严和威武的气氛。 上午八时许,双方代表鱼贯而入,面对面的坐定。我方代表是县民主政府社会部长沈铁民、县参议员江一山、区大队长袁启恒、边区保长沈志刚。日方代表是县维持会长段义彬、张翻译官、敌伪保长及随从一名。
双方谈了谈天气、收成等寒暄几句后,张翻译先声夺人:“不知贵军在许老庄为何无辜诱捕我方小林队长?” “不是诱捕,是俘虏。”沈部长正色道:“张翻译‘无辜’二字之言差矣,日本鬼子犯的滔天罪行你不清楚吗?”
张翻译极力干咳了几声,以掩饰内心的尴尬。 段义彬急忙打了圆场说:“总之,人是被你们抓走了,请予以释放,至于条件嘛,好说,好说。” “那就不客气了,我方要求不高。”沈铁民不紧不慢单刀直入说:“需要部分西药和部分枪械。” “不知要什么枪械,要多少数目?”张显得有些紧张。
“机枪1挺、步枪20条、子弹2000发。这是清单,具体都写到了上面,你们自己去看吧。”沈说毕把清单推到翻译的面前。 张翻译望着清单,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同段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说:“西药可以满足,至于枪械条件是不是太苛刻,这要带回去请求上司。”
段急忙说:“我方还有三点要求:1、保证小林队长的人身安全;2、生活上给予方便,3、允许我们代表小林亲属同其会面,以正事实。” 江一山参议员立即答道:“人身安全可以保证,生活上按边区条件可以照顾,至于会面,待以后再说吧。”沈部长紧接着用命令的口气说:“我们没有过多的时间,七天之内是最后的期限,如不答应条件,我们上交俘虏,届时,恐怕就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了。” 张等人听完连连点头称是。
五
全椒县,日本警备队队部。 本田拿着清单,抬眉粗粗地扫了几眼,心头屈辱怒火轰然而起,又几次隐忍不发。他的头像针扎般的万没想到小林被俘后会惹下这么大麻烦难受。他想:尤其是武器的问题,事关重大,看来这事只好求川田师团长了。本田无可奈何地拿起电话: “接南京,川田师团长。” 电话接通后,本田向川田简要叙述一下小林被俘经过,同时将我方条件向川田作了汇报。听筒内传来的是川田大为光火的声音:“武器是帝国军人的生命,万万不可落入敌人的手中。” “可是,他们已知道是将军阁下的亲戚,在这个问题上态度一味强硬,如不答应,恐怕对您外甥不利……” “八格!你是帝国军人,不要忘记军人的崇高荣誉,小林如营救不出来,不如死于自己之手!”说完“咔嚓”放下了电话。 本田用颤抖的手放下电活后心头一阵恐惧袭来,他暗忖:这件事我怎么也逃脱不了干系,别看川田老东西口中说要大义灭亲,但小林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决不会轻饶我的。 “突袭营救怎么样?”一直站在本田身旁的张翻译悄悄地说,并诡秘地递给本田一张纸说:“这上面有我谈判时考察过的华龙庄地形、线路图和营救作战方案。” 本田看了看随手扔到一边说:“你以为小林真在华龙庄?他们很可能把他转移到县西北山区去了,那儿水深林密,又是新四军腹地,突袭谈何容易!” “那就用武力相逼迫,让其交回小林。” “那更不行了。你的真正军人的不是:当年曹操为报陶谦部将张凯杀父曹嵩之仇,与刘备、孔融相拒徐州,结果被吕布乘虚袭破兖州、濮阳,几乎兵败身亡;一战时俄国沙皇与德国和奥匈帝国在东部前线苦苦相持,结果让列宁夺取了全国政权。我们若与新四军真正大动干戈地打了起来,未必占得了便宜,对方正规军、地方武装和民兵能动员万余人之众,再说,据谍报称:西南方向蒋军第十游击纵队的一、二、三支队正频繁调动,周密部署,这不明摆着想趁火打劫,坐收渔利吗?” “啊,队长深谋远虑,佩服,佩服。”张翻译讨好地笑道。 “拿偷袭山姆大叔(美国人)那一套对付四老板(新四军)是万万行不通的——这是我同共军作战的宝贵心得和经验。”本田得意地说。
六
南京,日本派遣军川田师团长官邸。 川田接完电话,颓唐地倒在沙发上,心情像灌了铅似的沉重,眼前又突然浮现出姐姐明子慈祥的面庞和与小林出国来华时同姐姐分手的场景。在帝国军人的荣誉和亲情关系的天平上究竟孰重孰轻?整整三天,他内心都在苦苦思索着,权衡着,斗争着。 第五天下午,川田接到了小林从全二区写来的亲笔信: 舅父大人:昨日与新四军作战,不慎被俘,身陷囹圄,求生乏术,欲死不能,所幸尚受优待。舅父若不答应新四军之条件,甥惟想一死,以报国家。伏望转告家母,不必为儿伤感,恕儿今生不能再尽孝道。匆匆作书,不能尽言,甥赴黄泉变鬼,定不忘舅父培育之恩也。 甥小林一郎 叩上 川田读罢来信,老泪纵横,像一只泄气的皮球栽倒在床上昏睡不起,直到南京日军驻军最高司令官、川田的好友烟俊六中将来访时侍从官才把他叫醒,川田得知连忙爬起来吩咐道:“依哆沙依马寺(快请进)。” 两人在客厅坐定。 “川田君,你像是病了。”烟俊六关心地问道。 “哪里哪里,偶感秋风,不舒服,唉……”川田搪塞地说道。 烟俊六直视川田:“你难道忘记啦,南京是支那的火炉 川田避开烟俊目光,把满布血丝的眼睛转向窗外,掏出手帕拭了拭渗出汗的面庞说:“是啊,时值中秋,南京气温还居高不下,若不是中国事变,我俩此刻应在东京郊野踏马观落叶、吟诗悲秋凉了吧?” “那么此刻我们只好下棋来祭秋了?” “下棋能治病吗?”川田一脸愁容。 “三国演义的桃园兄弟关云长难道不是这样?” “那——不知是下围棋,还是下象棋?” “你是五段高手嘛,当然是围棋喽。” 川田颔首以示同意。 侍官旋即摆上棋具,两人捉襟对坐厮杀起来,烟俊执黑先行,走起中国流布局,川田却一反常规,同黑棋争着构筑模样,烟俊两翼开折占据了要点形成一定模样后,川田醒悟时又急急投子来攻,双方在黑阵中展开了一场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混战和劫争,直至川田劫材不够,被烟俊杀掉价值约十目棋的龙尾时,才说:“此棋我负你一目半。”推棋认输了。 “川田君,此棋你输得太蹊跷,心中必有隐事,何不相告?” 川田在烟俊六的再三追问下,无可奈何地把小林被俘事件说出并呈上小林的来信。烟俊六中将紧蹙浓眉听完述说和看完来信后,竟情不自禁地想起其弟烟俊七师团长在三年前进攻大别山新四军二支队高敬亭部中埋伏后是怎样自杀身亡的,又想新四军是怎样把烟俊七家属子女完好无损地送还给他的。至此,双眉才渐渐拧开,缓缓地说:“此事由我处置吧,要是谷寿夫司令官在此,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呵!” “阿里阿多苟哉伊吗寺(非常谢谢)。”川田倏地站起向烟俊深深鞠了一个躬。 烟俊六向窗外瞥了一眼,一轮红彤彤的夕阳即将落到扬子江面上,他咧嘴朝川田笑了笑,笑里含有太多的苍凉和苦涩。第七天后,本田队长接到烟俊六中将由南京打来的电话: “一切答应新四军的条件!” “哈伊!”本田一个立正,心头的石头“扑通”落了地。 尾 声 十天后,日军从县城如数拉来两辆大车的枪械和西药。这天,全二区人民像过年一样兴高彩烈,家家张灯结彩,鞭炮齐鸣,抗日的激情似大海扬波,抗日歌声此起彼伏: 日出东方落西方, 晌午的太阳不久长, 潮水有涨也有落, 二年一定退东洋……
小林队长被区中队押送返回南腰铺镇。从此四周鬼子据点气焰大为收敛,再也不敢轻易骚扰袭击我边区军民。还有部分据点伪军纷纷同我方秘密接头,疏通关系,以备后路,只是沈铁民为此事来往穿梭于敌我之间,着实把他忙碌一番。从此,全二区出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抗日局面。
作者简介
金援朝,男,1951年出生,大专学历,曾就读于南京文学院函授部,退休前在蚌埠铁路公安处任主任科员。曾在《人民公安报》《文汇报》《新民晚报》等刊物发表过文章。
(图文供稿:金援朝)
《新京都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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