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梅在哄儿子睡着了后,见永贵还一直没睡着,就说:“冷的话就回宿舍去,别硬装。”说着拉开了电灯。
永贵说:“不冷,挺好的。”
亚梅狠狠瞪了他一眼,啪嗒,又关了灯。
永贵虽然心里有冲动,但他太累了,见亚梅这样待他,不久就呼呼睡着了。可亚梅却怎么也睡不着,听着永贵香甜的鼾声,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又啪嗒一声开了灯。灯开了永贵的鼾声也随之消失了。亚梅等了等见他没动,又关了灯,她这次关了灯后好长时间再也听不见永贵的鼾声,知道他还没瞌睡,想了想生气地把枕头撇了下去,正好砸在永贵的头上,永贵这才起来爬上炕。
当俩人脱了衣服后永贵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包,打开,里边是个黑色的橡胶套,这个东西亚梅早见过,她知道这是工人们在井下放炮时怕炸药被水泡了,用来套炸药的炮衣,早在她生了羊羊后丈夫怕她怀孕就用过这个。那时还没有安全套,工人们,包括矿上的干部们也都用这个。
随着永贵在矿上干得时间长了,他的吃苦耐劳,积极踏实不但迎得了工友们的好感,也给干部们留下了好印象,尽管他不是正式工,但矿上已经把他当成正式工对待了,他的工资也一涨再涨,后来还担任了组长。
自从他跟亚梅住在了一起后,亚梅和羊羊都显得十分开心,在他们心目中,永贵仿佛就真的成了他们家里的人了。永贵每次领了工资他不再在职工灶上吃饭了,就把钱如数交给亚梅,他们在外人看来也似乎成了真正一家子,然而,无论是在亚梅还是永贵心目中,他们并不是真正一家子,就像隔在他们之间那层炮衣一样,他们无论怎么亲热,中间总是隔着一层东西。
这一年的春天,也就是永贵到这儿的第三年,从矿区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震得整个矿区就像发生了八级地震一样抖了一下,有经验的人们都知道这又是一起特大矿难,瓦斯爆炸了!矿区的所有干部和家属都像疯了似的奔向井口。恰巧永贵这天上的是倒班,正在家里休息,亚梅虽然没受多大惊吓,但更坚定了她的决心,几天后她对永贵说:“四月初十是我男人的三周年忌日,我想带儿子回去上坟。”永贵想都不想说:“这是应该的,你放心回去吧,等矿上把事故处理结束我就在食堂吃饭。”亚梅拿出三百块钱推到他面前说:“我这次回去就不打算再来了,我娘家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是位丧偶的公社干部。”永贵脸上的表情马上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尴尬地笑了一下说:“是,是这样。这是好事。”他把钱又推给亚梅说,“这么大的事你咋不早说。亚梅,你跟羊羊不但是我的救命恩人还对我这么好,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要分手了,说心里话,我真舍不得你和羊羊,但你还很年轻,我又不能老拖着你。我永贵是个下苦的,也没有啥可以回报的,这几百块钱也是你们母子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你把它带上,就算是我对你们母子的报答。”永贵说到此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亚梅把钱又推回来说:“永贵,我没你想的那么好,现在给你说心里话,我当初帮你并不是真心的,我是想让你死在井下,那样的话我跟儿子就能得到一笔钱,没想到你人这么好。这几年我们母子也花了你不少钱,要不然的话你早就能回家和巧丽团聚了。这些钱你拿着回去吧,别再下井了,要不然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们母子了,他们连你死在哪儿了也不知道。”
永贵说:“不,我福大命大,这么多年矿上大小事故发生了不少,可每次我都能平安躲过,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有你们母子,你们都是我的福星。这些钱你带上,我现在工资高了,我想再挣几年回去。”
亚梅哭着说:“我有钱,我没把你的工资给完,还给我留了一些。这间房子和家具还能卖几十块钱,奶羊也能卖些钱;再说我结婚了也就有了依靠了。”
永贵见亚梅的态度很坚决,擦了把泪说:“这事来得太突然了,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
亚梅却强装笑脸说:“咱们住在一起都是暂时的,你应该有这个思想准备。现在咱们都熬过来了,应该高兴才对,你说是不是?”
永贵说:“可是,我……我真舍不得你们。如果不是家里还有巧丽和儿子,我真想跟你过一辈子。”
亚梅说:“我知道。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永贵很伤心,说:“咱们这一别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面。”
永贵的一句话说得站在一边的羊羊哇地一声哭了,说:“妈,咱不回老家;我不想让舅舅走……”
亚梅拉住儿子的手说:“傻孩子,你舅舅也想家了,他得回去看看。”
这一晚上等羊羊睡着了,亚梅破例没让永贵再用炮衣,永贵怕她怀孕,她说:“现在有一种药,我早吃了药了。”在永贵进入后,亚梅说:“这种感觉真好。”永贵说:“这是几年来咱们第一次真正在一起做这种事,感觉就是好。”永贵知道这是亚梅给他的告别仪式,他做得特别认真,尽量让亚梅达到最满意的效果,然而,当一切风平浪静之后,他才发现亚梅哭了。
6
早上永贵在亚梅家吃过早饭,怀着恋恋不舍的心情准备出发。羊羊听说永贵要走了,说他也要跟着去,并让妈妈也跟着。亚梅说: “傻孩子,你舅舅是回他的家,咱们去算啥?”羊羊就问永贵回去还回来吗?永贵不知道咋样回答羊羊,抚摸着他的头说: “开春了你该上学了,将来好好听妈妈的话,好好读书,舅舅会来看你们的。”
亚梅跟儿子一直把永贵送到火车站,永贵上了车,火车慢慢启动,他爬在车窗挥手和亚梅母子告别,羊羊哇哇大哭,他不忍心再看他们。
火车向着家乡方向行驶,永贵心里五味杂陈,他既期盼着尽快见到家里的亲人,又不舍亚梅和羊羊。三年了,三年来他们从陌生到熟悉,最后走到一起,并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知道亚梅对他是真爱,他也爱上了亚梅,可是他毕竟还有一个家,有老婆孩子,他不能不负责任地撇下他们不管。现在他既不放心亚梅,也不放心家里的父母妻儿,当他早上和亚梅母子告别时他曾经犹豫过,真不想离开他们,可他知道亚梅也将带着儿子离开这里回老家嫁给一个公社干部,他不能脚踩两只船,毁了媳妇也耽误了亚梅,还是踏上了回家的路。
火车轮子在铁轨连接处发出单调的喀嗒声,他目无表情地注视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山川河流,村庄田野,他知道距离家乡越来越近,亚梅离他越来越远。想起亚梅他内心是深深的内疚和不舍,想起家里的媳妇巧丽却是羞愧和自责。离家乡越近他的羞愧和自责心理越强,他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想到这里心里越发恨死了那个小偷,他咒他不得好死!